第12章 《风向学问》-《三秒种大田》

  日头爬到竹梢时,三秒正蹲在玉米地边翻一本卷了角的《农作物栽培技术》。书页上用红笔圈着行字:“防风障宜设东西向,与主风向垂直,可有效降低风速70%”。他指尖在“东西向”三个字上戳了戳,像在确认什么真理,抬头看向远处的山口——那里的白杨树叶被风吹得朝一个方向倒,明明是刮的东风,爷爷却说要顺南北向搭障子,简直是胡闹。

  “三秒!把那捆竹竿递过来!”爷爷在地块另一头喊,声音被风吹得打了个折。老人正用麻绳捆扎杨树枝,那些带叶的枝条被码得整整齐齐,像堵绿色的墙。他选的位置很奇怪,不是垂直于风向,而是顺着山谷的走势,从北往南拉了道斜线,看着歪歪扭扭的。

  三秒抱起竹竿走过去,鞋底踩着碎石子,发出“咯吱”的响。“爷,书上说了,防风障得东西向,跟风向垂直才能挡住风。”他把书举到爷爷眼前,红笔圈的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你这南北向,风一吹就从旁边绕过去了,白搭!”

  爷爷没看他的书,手指在杨树枝上捻了捻,叶片的绒毛蹭得指腹发痒。“咱这不是平原,是山谷。”老人的声音慢悠悠的,像被风拉长的丝线,“白天刮东风,晚上就转西风,有时候还会从山口旋出股怪风,东西向的障子挡得住白天,挡不住夜里的回旋风。”

  他指着远处的山影,夕阳把山脊线描成了金红色:“你看这山形,像个喇叭口,风从东边来,到了咱这地块就得拐个弯往南走。顺着山势搭障子,风就顺着枝条缝溜过去了,不会硬碰硬,苗才不容易被吹折。”

  “拐弯?风还能拐弯?”三秒觉得爷爷在说胡话,他翻到书里的示意图,上面画着整齐的防风障,箭头笔直地撞在障子上,“科学证明,垂直拦截的防风效果最好,你这顺向的,根本起不到作用!”

  “你懂啥叫‘卸力’不?”爷爷放下手里的麻绳,扛起根碗口粗的木桩,往地上一砸,“硬碰硬,风会反弹,反而把苗吹得东倒西歪。顺着它的劲儿,让风慢慢泄了,苗才能站稳。”

  爷孙俩又较上了劲。三秒在自己的地块里,严格按照书上的尺寸,东西向立了道障子,竹竿插得笔直,间距精确到五十厘米,障子高两米,比爷爷的高出半头,看着就规整。

  “你这障子太密,不透气。”爷爷在对面喊,他正往自己的障子上绑玉米秸秆,留了不少缝隙,“风大了会把障子吹塌,砸到苗上更糟。”

  “我这是加固过的!”三秒拍着竹竿,发出“咚咚”的闷响,“底下埋了三十厘米深,用水泥灌了根,稳得很!”

  太阳落山时,两道防风障在地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三秒的东西向障子像道挺拔的白墙,竹竿上还绑着红布条,在风里猎猎作响;爷爷的南北向障子则像道矮胖的绿篱,杨树枝和玉米秸秆交错着,风一吹就轻轻晃,看着松松垮垮的。

  “夜里有大风,你小心点。”爷爷收工时叮嘱,扛着工具往家走,背影在暮色里缩成了个小黑点。

  三秒没当回事,他觉得爷爷就是嫉妒他的障子规整。晚饭时,他还跟奶奶炫耀:“等明天风停了,您就看我的苗,一棵都不会倒!”

  可半夜的风声,却像头野兽,撞得窗户“哐哐”响。三秒披着衣服跑到院里,看见天边的云像被打翻的墨汁,滚滚地往山谷里灌。山口的白杨树发出呜咽的声,像是在哭。

  “坏了!”他心里一紧,抓起手电筒就往地里跑。

  风裹着沙砾打在脸上,疼得像针扎。离老远,三秒就看见自己那道东西向的障子塌了——整排竹竿从中间折断,水泥灌的根被风拔了出来,带着一大块泥土,横七竖八地压在玉米苗上,绿色的叶片被碾得稀烂。

  “我的苗!”三秒扑过去想把障子抬起来,可风太大,刚搬开一根,另一根又倒了下来,砸在他胳膊上,麻得失去了知觉。

  就在这时,他看见爷爷的南北向障子还好好地立着。那些杨树枝在风里剧烈摇晃,却没折断,枝条间的缝隙让风顺利地穿了过去,障子后面的玉米苗只是微微倾斜,根须还牢牢地扎在土里。

  “三秒!快过来!”爷爷的声音从障子后面传来,老人正用麻绳加固被风吹松的木桩,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像颗跳动的星。

  三秒咬着牙跑过去,帮爷爷扶住木桩。风从障子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股草木的清香,竟不像刚才那么凶了。“这……这咋没塌?”他的声音发颤,既心疼自己的苗,又佩服爷爷的障子。

  “顺向的障子能跟着风向摆,卸了风的劲儿。”爷爷用肩膀顶住木桩,麻绳勒得他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留的缝隙能让风慢慢过,不会形成回旋风。你那垂直的障子,把风全挡住了,力全憋在障子上,不塌才怪。”

  风里夹杂着雨点,打在脸上冰凉。三秒看着爷爷的障子,那些看似松散的枝条,其实暗藏玄机——粗的杨树枝当骨架,细的柳条编网,玉米秸秆填缝隙,既柔韧又结实,像件能屈能伸的铠甲。

  “咱先把你的苗扶起来。”爷爷的声音在风雨里显得格外沉稳,“能救一棵是一棵。”

  后半夜,爷孙俩在风雨里抢救玉米苗。三秒扶苗,爷爷培土,动作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被压坏的苗心疼得让人掉泪,可抢救出来的那些,根须还紧紧抓着泥土,让人心里存着点希望。

  天亮时,风停了。三秒看着自己那片狼藉的地块,再看看爷爷那片基本完好的玉米苗,忽然觉得手里的手电筒格外沉。他想起自己拍着胸脯说“科学证明”的样子,想起爷爷说“顺着山势搭障子”的话,脸上火辣辣的。

  “爷,我错了。”他蹲在地上,声音闷得像被土埋着,“我不该不信你的话。”

  爷爷坐在地埂上,掏出旱烟袋,却没点燃。“不是让你全信我。”老人看着远处的山口,“是让你信这山谷的脾气。书是死的,风是活的,种地得看天、看地、看风向,不能死搬教条。”

  阳光爬上爷爷的白头发,把那些银丝照得发亮。三秒看着爷爷那道还立着的防风障,枝条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串晶莹的珠子。他忽然明白,那些看似歪歪扭扭的南北向障子,藏着爷爷对山谷风最透彻的理解——不是对抗,不是拦截,而是顺应,是用最柔软的方式,给苗最坚实的守护。

  风又起了,这次很轻柔,顺着爷爷的障子缝隙溜过去,玉米叶沙沙地响,像在说谢谢。三秒站起身,拿起一根没被折断的竹竿,心里想:今天,得学学怎么顺着山势搭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