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防冲石的学问》-《三秒种大田》

  暴雨是带着一股子狠劲来的。

  那天午后,天像是被谁打翻了墨汁,浓黑的云团在天上滚得又急又密,风卷着槐树叶哗啦哗啦地拍打着窗棂,像是在给这场迟来的暴雨敲着前奏。我蹲在屋檐下,看着院外那条土沟——平日里只淌着几缕细水,可一旦遇上这样的天气,它就会变成头暴躁的野兽。

  一声雷炸在头顶,豆大的雨点跟着就砸了下来。先是稀疏的几滴,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花,紧接着就连成了线,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帘。土沟里的水像是被唤醒的蛇,顺着沟底的坡度往上蹿,起初只是漫过脚踝的细流,半个时辰后就涨成了齐膝深的浊浪,卷着枯枝、碎草和黄澄澄的泥块往前冲,发出的咆哮。

  爷爷站在屋檐下,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他手里攥着根旱烟杆,烟锅里的火星早就被雨气打灭了,可他还是一下下往鞋底上磕着。这雨邪乎,他望着沟底说,怕是要把咱那几分菜地冲坏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沟底靠近菜地的地方有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坡上种着爷爷开春栽下的辣椒苗。那些苗子刚挂了几个青嫩的小辣椒,枝桠还软乎乎的,被雨水打得直不起腰。更让人揪心的是,湍急的水流正往坡脚的一个小坑里钻——那是去年冬天冻裂的土缝,被雨水一泡,再经水流冲刷,已经塌成了个拳头大的坑,泥水正顺着坑沿往菜地底下渗。

  得把那坑填上!我急得直跺脚,转身就要往柴房跑。柴房里堆着去年剩下的半袋水泥,是前阵子修猪圈时没用完的。我记得村里的瓦匠说过,水泥能堵水,硬得跟石头似的。

  可爷爷一把拉住了我。他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掌心的老茧硌得我手腕生疼。别急,他慢悠悠地说,水泥不行。

  咋不行?我不服气,您看那坑,再冲下去就要把辣椒苗的根泡烂了!水泥一抹,水就渗不进来了。

  爷爷没说话,只是往雨里走。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脚卷到膝盖,赤着脚踩在泥里,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尺深。他绕着土沟转了一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沟底那些被水流冲得打转转的石头——有圆滚滚的鹅卵石,也有棱角分明的碎岩块,都是平日里被雨水从上游冲下来的。

  去,把墙角那堆圆石头抱来。爷爷突然回过头喊我。

  我愣了一下。墙角那堆石头是前几年修水渠时剩下的,个个都有拳头大小,表面光溜溜的,像是被人用手摸了几十年。用石头填?我不解地问,石头缝里不还是漏水吗?

  漏才好。爷爷弯腰捡起块石头,掂量了掂量,你以为堵得越严实越好?水这东西,得顺着它的性子来。

  他没再多说,蹲在坑边就开始填石头。先把最大的几块稳稳地放进坑底,让它们贴着土壁立住,再把小些的石头塞进缝隙里,最后抓了几把细沙铺在上面。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摆弄什么宝贝,每放一块石头都要用手按按,确保它们嵌得紧实。雨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把他的头发泡得贴在头皮上,可他像是没察觉似的,直到把那个坑填得跟沟底齐平,才直起腰来。

  这就完了?我看着那堆灰扑扑的石头,心里直犯嘀咕。这哪比得上水泥结实?怕是一场雨下来,就得被冲得七零八落。

  爷爷却拍了拍手上的泥,咧开嘴笑了。完了。他说,你等着瞧。

  说这话时,雨势已经小了些,沟里的水流也缓了下来,不再是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可我还是不放心,第二天一早就跑到沟边去看。

  这一看,我就愣住了。

  埋石头的地方果然没被冲坏。那些圆石头像是长在了土里似的,稳稳当当地嵌在坑底,水流到这儿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分成了两股,顺着石头的边缘往两边绕,平平稳稳地往下游淌,连带着周围的泥土都没被冲起多少。

  可另一边,我前几天偷偷用水泥填的小土坎却出了问题。那截水泥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裂了好几道缝,坎子前面积了一汪浑水,水里沉着些烂叶子和碎泥块。更糟的是,挨着土坎的几棵辣椒苗蔫头耷脑的,叶子卷成了筒,根须附近的土湿漉漉的,用手一捏能攥出泥水来。

  这是咋回事?我蹲在苗跟前,心疼得不行。

  爷爷不知啥时候站在了我身后,他用烟杆指了指那截水泥:水被挡住了,渗不下去,就只能往边上漫。你看这土,被泡得太久,根就喘不上气了。

  他又走到埋石头的地方,扒开表面的细沙,露出底下的石头缝:你再看这儿。水从石头缝里渗下去,既能顺着沟底流走,又能润着旁边的土,不涝也不旱。

  我凑近了看,果然见有细细的水流从石头缝里往外冒,顺着沟底的坡度缓缓淌着,带着一股清冽的气儿。石头周围的泥土是湿润的,却不泥泞,用手拨开表层,能看到土里还嵌着几根辣椒苗的须根,白白嫩嫩的,正往石头缝里钻。

  这石头不光能分水,还不挡根。爷爷蹲下来,指着那些须根说,植物的根跟人一样,得透气,得往有水有肥的地方走。你用水泥一封,根就被憋死了;用石头呢,缝里有潮气,根能顺着缝往深里扎,反倒长得结实。

  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爷爷不是在随便填石头,他是摸透了水和根的性子。水要流,根要长,硬挡着不行,得给它们留条道儿。

  可真正让我佩服起这些石头,是在后来的几场雨里。

  入夏后雨水多,几乎每隔十天半月就来一场暴雨。有一次雨下得特别大,沟里的水又涨了起来,卷着比拳头还大的石块往下冲,把沟对岸的半面坡都冲塌了。我站在院里,看着那浪头一次次拍在埋石头的地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那些石头被冲走。

  可它们就像生了根似的,任凭水流怎么撞,就是纹丝不动。浪头拍过来时,先被最外面的石头挡一下,然后顺着圆溜溜的表面往两边滑,力道卸了大半,再撞上里面的石头时,已经成了温柔的细流。几场雨下来,石头周围的土不仅没被冲垮,反而被水流带来的细沙填得更紧实了,连带着旁边的辣椒苗都长得越发旺盛,枝桠上挂满了红彤彤的辣椒,沉甸甸地往下坠。

  再看那截水泥,早就被一场大雨冲垮了。裂开的缝隙被水流越冲越大,最后整块水泥都翻了起来,被冲到了沟下游。它原来挡水的地方积了厚厚的一层淤泥,黑糊糊的,散发着一股腐味。那几棵辣椒苗早就枯死了,根须烂在泥里,一拽就断成了碎末。

  爷爷把枯死的苗拔了,又在原地栽了新的。他栽苗的时候,特意在根须旁边埋了块圆石头。你看,他边埋边说,这石头能把水引到根底下,还能帮着松松土。植物啊,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