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手机里的土地情》-《三秒种大田》

  秋收后的玉米地像卸了妆的戏台,枯黄的秸秆在风里打着旋,露出黝黑的土地。春花蹲在田埂上,把最后一捧掉落的玉米粒拢进竹筐,指缝间的泥已经干成了土黄色,蹭在筐沿上簌簌往下掉。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贵阳李姐发来的消息:“春花,今年的玉米吃完了,明年啥时候种?我提前预定!”

  她笑着回复“开春就种”,指尖在屏幕上划过,看见朋友圈里满是“期待明年山窝窝玉米”的留言。有个上海的网友发了张照片,是空了的玉米棒插在玻璃瓶里,配文“等明年接新棒”。春花把手机揣回兜里,扛起竹筐往家走,筐底的玉米粒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串会走路的风铃。

  院门口堆着刚卖完玉米的钱,用红布包着,鼓鼓囊囊的摆在石桌上。春花爹正蹲在旁边编过冬的草绳,麻线在他膝头绕来绕去,结成一张细密的网。“爹,你数数。”春花把红布包往他面前推了推,“今年比去年多卖了三成。”

  老人放下草绳,粗糙的手指解开布结,露出里面的红钞票。他数钱的动作很慢,指尖在钞票边缘捻一下,再翻过去,像在抚摸刚摘下的玉米。阳光透过他花白的头发,在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够买明年的种子了。”他数完把钱重新包好,往春花手里一塞,“你收着。”

  “给您存着养老。”春花又推回去,“三秒说城里老人都有养老金,我也给您存一份。”

  爹却把布包往石桌上一放,拿起旱烟袋往烟锅里装烟:“存啥?明年多种点。”他划着火柴,火苗在风中跳了跳,“我教你咋留种,咱选最饱满的玉米棒,挂在房梁上晾干,开春掰下来当种子,比买的杂交种强。”

  春花愣了愣。爹很少提种玉米的事,往年都是跟着村里的老规矩,买现成的种子。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房梁上总挂着几串“留种玉米”,金黄的穗子垂下来,像给屋子戴了串项链。后来贩子说杂交种产量高,大家就都改了,只有爹还偷偷留着几穗老品种。

  “留种麻烦着呢。”春花蹲在他旁边,看着草绳在他手里慢慢成形,“还得选地块,还得人工授粉。”

  “麻烦才好。”爹吧嗒着旱烟,烟雾在他脸上慢慢散开,“麻烦才能长出正经味。你看今年的玉米,城里人像抢似的,不就因为是老法子种的?”他往玉米地方向瞅了瞅,“让城里人也尝尝,咱小时候吃的玉米是啥味,别总以为超市里那催熟的就是正经玉米。”

  这话让春花心里一动。她想起李姐说的“孩子吃了你的玉米,再也不碰罐头玉米了”,想起那个戴眼镜的大叔说“这才是记忆里的味道”。原来这些城里人想念的,不只是玉米的甜,更是那些被快节奏生活弄丢的,土地里的实在。

  第二天一早,爹果然搬来梯子,往房梁上挂玉米。他选的都是颗粒饱满、穗子长的玉米棒,用麻绳串起来,一串挂五个,整整齐齐地垂在房梁下。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玉米棒上的绒毛闪着金红色的光,像一串串挂在屋里的小太阳。

  “挂高点,离灶烟远点。”爹在梯子上嘱咐春花,“潮了就留不住种了。”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绳子的长度,让每串玉米都能晒到太阳,“这些是‘金皇后’,那串紫的是‘糯珍珠’,都是你爷那时候传下来的品种。”

  春花举着手机拍照,想发给那些预定明年玉米的网友。镜头里房梁上的玉米串和墙上的犁耙、镰刀凑在一起,像幅热闹的画。她配文写:“玉米爷爷在留种啦,明年的‘山窝窝’,还是老味道。”

  评论区很快热闹起来:

  “爷爷太厉害!这才是真正的传承。”

  “预定十斤‘糯珍珠’,去年没抢到!”

  “能拍个留种教程不?想在阳台试试。”

  春花把评论念给爹听,老人正在筛选玉米粒,把饱满的和瘪的分开,指尖在金黄的颗粒间翻动,像在挑选宝贝。“教程?”他笑了,“哪有啥教程,就是细心。选种要挑太阳晒得足的玉米棒,脱粒要趁天晴,藏种要找干燥的瓦罐,还得放把花椒防虫子。”

  他突然起身往仓房走,抱出个布满灰尘的瓦罐,罐口用红布封着。“这里面是十年前的‘老黄皮’种子,”老人揭开红布,一股干燥的谷物香气飘出来,“去年试种了几棵,甜得能粘住牙,今年给它找块好地,多种点。”

  春花看着瓦罐里的种子,突然觉得这不是普通的玉米粒,是爹藏了十年的念想,是土地传下来的密码。她想起小时候,爹总说“种地就像过日子,得有念想才能往前奔”,现在这念想,顺着手机屏幕,传到了城里人的心里。

  秋收后的玉米地渐渐空了,陈老五在翻地,张婶在种冬菜,三秒爷爷在拾掇农具。春花跟着爹去选留种地,老人用脚步丈量土地,说“这片地朝阳,土肥,适合‘金皇后’”,又指着另一块“那片地靠泉水,种‘糯珍珠’最好”。他的脚印在翻耕过的土地上陷得很深,像在给土地盖印章。

  三秒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本本,把爹说的话都记下来:“金皇后喜阳,要多施草木灰;糯珍珠喜水,别用化肥……”他说要把这些写成“山窝窝玉米秘籍”,发在网上给城里人看。

  有天贵阳的旅行社又来电话,说想预定明年的“农耕体验”,让游客跟着学种玉米。春花挂了电话跟爹商量,老人正在给留种的玉米棒翻面,让阳光晒得均匀些。“让他们来。”他头也不抬,“教他们咋点种,咋间苗,让他们知道,一根玉米从种到收,要淌多少汗。”

  傍晚整理手机时,春花翻到今年春天拍的视频:刚冒芽的玉米苗顶着种皮,像群刚出生的小鸡;爹蹲在地里间苗,手指轻轻捏掉多余的幼苗;暴雨后,她和男人扶着歪倒的玉米秆,浑身都湿透了……这些视频下面,总有人留言“看得想哭”“想起爷爷种地的样子”。

  她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屏幕,真像根看不见的绳,一头拴着山里的玉米地,一头拴着城里人的饭桌;一头系着爹手里的种子,一头系着孩子嘴里的甜。那些被记录下来的耕耘、等待、收获,顺着信号传出去,让更多人知道,粮食不是从超市里长出来的,是从土地里,从汗水里,从庄稼人一年的期盼里长出来的。

  爹把最后一串玉米挂上房梁时,夕阳正好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给玉米串镀上了层金边。“明年开春,”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教你点种,这手艺不能丢。”春花点点头,看着满屋子晃动的玉米影子,突然觉得这屋里藏着整个春天——那些沉睡的种子,那些等待的目光,那些跨越山海的约定,都在这影子里,慢慢醒过来。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李姐发来的照片:她家孩子在纸上画了片玉米地,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等明年”。春花笑着回复:“一定等你。”

  窗外的风带着凉意掠过玉米地,留下光秃秃的土地在暮色里沉默。但春花知道,这沉默里藏着希望——就像爹说的,土地从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给你长好粮;你把它的故事讲出去,它就把更多人的心意,连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