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袋玉米》-《三秒种大田》

  晨雾刚散开个角,脱粒机的声就撞碎了村口的宁静。三秒的白球鞋上沾着圈黑泥,是刚才扛玉米秆时蹭的,她盯着脱粒机的出料口,手心攥得发紧,帆布书包里的笔记本硌着腰,记满了从下种到灌浆的所有日期。

  快满了!张叔扯着嗓子喊,铁齿轮卷着玉米穗转动,金黄的籽粒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砸进麻袋。三秒往前凑了凑,鼻尖差点碰到麻袋口,一股混合着阳光与泥土的腥甜钻进鼻孔——这是玉米熟透了的味道,比院里的枣花香更让人踏实。

  麻袋底渐渐鼓起个圆包,像揣了只吃饱的小猪。三秒踮脚拽住袋口的绳子,手指被粗糙的麻布勒出红痕,爷爷在旁边搭手,两人合力把麻袋抬离地面。慢点,别撒了。老人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蓝布褂子的后背湿了片,分不清是汗还是露水。

  当麻袋稳稳落在磅秤上时,三秒的心跳突然卡住了。指针晃了晃,在80斤的刻度上停住,像被钉住的蚂蚱。八十斤!她的声音劈了叉,惊得田埂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就这一垄半,脱了八十斤!

  爷爷的手掌抚过麻袋表面,指腹碾过透出袋布的玉米粒,硬实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里。去年这地块,一垄最多出六十斤。老人往试种地的方向望,剩下的玉米秆还在风里站着,像等待检阅的士兵,这么算下来,亩产比去年多了两百斤。

  两百斤。这三个字在三秒舌尖打了个转,突然让她想起春耕时的累。那天她跟着爷爷翻地,铁锨插进冻土的瞬间震得虎口发麻,翻到第三垄时,腰像被塞进根烧红的铁丝,直起身时眼前发黑,蹲在田埂上啃干馍,眼泪掉在馍上都没察觉。

  防涝挖沟那回,你差点掉进水渠。爷爷像是猜中了她的心思,指尖捻起粒从袋口滚出的玉米,饱满得能映出天上的云影,那天雨下得跟瓢泼似的,你拿着铁锹在沟边垒土,脚下一滑,幸亏抓住了玉米秆。

  三秒的眼眶突然热了。她想起那个暴雨夜,闪电把玉米地照得惨白,她和爷爷在齐膝深的水里挖排水沟,泥水灌进胶鞋,冻得脚趾发麻。当时她哭着喊再也不种新玉米了,爷爷只是把她往身后拉了拉,自己站在水流最急的地方。

  脱粒机还在地转,张叔喊她递玉米秆,三秒抹了把眼角,抓起秆子往机器里送。玉米叶划过手背,带来熟悉的刺痛,这痛感却让她心里格外敞亮——就像爷爷说的,种地哪有不疼的?疼过了,才有甜。

  陈老五不知啥时候又站在田埂上了,羊群拴在老槐树下,他手里捏着个烟袋锅,却没点燃。八十斤?老人的声音有点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磅秤,这秤准不准?

  张叔的秤,过年称猪肉都用它。三秒把麻袋往他面前挪了挪,您摸摸,这籽粒瓷实着呢。

  陈老五的手在衣角蹭了蹭,慢慢伸过去,指尖刚碰到麻袋,又像被烫着似的缩回来。也就这袋长得好。他硬邦邦地说,却往磅秤前凑了半步,后面的指不定就稀松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走,站在原地看他们装第二袋。当张叔报出七十八斤时,陈老五的烟袋锅在手里转了个圈,突然说:我家羊圈旁还有半亩闲地,明年......他顿了顿,往地上啐了口,我是说,你们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忙看地。

  三秒没忍住笑出声。爷爷拍了拍陈老五的肩膀:好啊,明年咱扩大试种,就缺个有经验的老把式。老人的手掌在陈老五后背晃了晃,到时候让你家羊群多吃点玉米叶,壮壮膘。

  日头爬到头顶时,五麻袋玉米并排躺在田埂上,像条金黄的龙。三秒坐在麻袋上,掏出笔记本算总产量,铅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算出的数字让她呼吸都变重了——就这几分地,已经超过去年全家的收成。

  别算了。爷爷递过来个刚煮的玉米,凉透了,尝尝。

  三秒咬下一口,玉米粒在嘴里爆开,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淌。她突然想起春耕时埋在土里的希望,防涝时守住的决心,灌浆时盼着的甜蜜,这些滋味混在一起,比玉米的甜更让人难忘。

  陈老五扛着锄头要走,路过玉米袋时,突然说:我家有个旧粮仓,闲着也是闲着。他没回头,脚步却慢了些,你们的玉米要是没地方放,就......就先搁那儿。

  三秒望着他的背影笑了,阳光落在金黄的玉米袋上,每个籽粒都闪着光。她知道,这第一袋八十斤的玉米,装着的不只是粮食,还有春种秋收的辛苦,有新旧法子的碰撞,有土地不会说谎的承诺。

  风穿过空了的玉米地,带着脱粒后的清香。三秒摸出颗玉米粒,对着太阳举起来,光能透过籽粒,映出里面细密的纹路——那是日子的痕迹,是汗水的形状,是所有等待最终结成的,沉甸甸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