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做招牌》-《三秒种大田》

  陈老五砍倒后院那棵老槐树时,全村人都吃了一惊。那树有两抱粗,树龄比村里最老的老人还大,树干上留着道碗口宽的疤,是二十年前雷劈的,当时半边树枝都焦了,谁都以为活不成,没想到第二年春天又抽出了新枝。

  “你疯了?”老马拄着拐杖跑到陈家后院,看着躺在地上的树干直跺脚,“这树是咱村的念想,你说砍就砍?”

  陈老五正拿着锛子削树桩,木屑溅在他的蓝布褂子上,像落了层雪。“念想不能当饭吃。”他头也不抬,锛子落下的力道又狠了些,“合作社要挂招牌,得用最结实的木头。这槐树遭过雷劈,扛得住风雨。”

  三秒也来了,站在旁边看着那道树疤。阳光从树疤的裂缝里钻进去,照亮里面深褐色的木质,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她想起小时候,夏天总爱在这棵槐树下乘凉,陈老五会搬来个小马扎,给她讲当年雷劈槐树的事——“那天雨下得跟瓢泼似的,一道闪电下来,‘咔嚓’一声,树就成这样了。我以为它死定了,结果第二年开春,树疤旁边冒出了绿芽,比别的地方长得还旺。”

  “叔,这树……真要做成招牌?”三秒蹲下来,手指轻轻抚过树疤的边缘,那里的木质格外坚硬。

  “嗯。”陈老五把锛子放下,从屋里搬出个木箱,里面是他珍藏的漆料和刻刀,“就用这树干最粗的部分,做块三尺宽、五尺长的招牌,够气派。”

  接下来的几天,陈老五几乎天天泡在后院。他先是把树干锯成块,用刨子一点点刨平,木屑堆得像座小山。然后他用砂纸打磨,从粗砂到细砂,磨得木板光溜溜的,能映出人影。三秒去看他时,总能看见他趴在木板上,对着阳光眯着眼看,像在检查地里的苗情。

  “得磨得再细点,不然漆挂不住。”陈老五指着木板上的纹路,“这木头里的筋,就像地里的根,得顺着它的性子来,急不得。”

  刷漆那天,陈老五特意挑了个晴天。他调的黑漆里掺了点桐油,说是能防潮。他拿着刷子,蘸了漆,却没立刻下笔,而是盯着木板上的树疤看了半天。那树疤在木板的右上角,像块没长好的痂。

  “叔,咋不写?”三秒递过块干净的抹布。

  陈老五蘸了蘸漆,突然说:“这疤留着,不刨了。”

  “留着?”三秒愣了,“招牌上带着疤,不好看吧?”

  “咋不好看?”陈老五拿起笔,在树疤旁边画了个圈,“这疤就像灾年,记着疼才长记性。咱合作社以后不管走多远,都得记得当年是咋熬过来的,别学那些忘本的。”

  他的笔锋很稳,“扎根合作社”五个字落在木板上,黑得发亮。每个字都方方正正,带着股子倔劲儿,和旁边的树疤相映,倒有了种特别的味道。写完了,他把招牌竖起来,往太阳底下一放,黑漆在阳光下闪着光,树疤的阴影落在字上,像给那些字加了道框。

  挂招牌那天,仓库门口围了不少人。李大叔搬来了梯子,王二婶端来了刚蒸的馒头,说挂完招牌得讨个好彩头。陈老五却把梯子挪到一边,自己往地上一站,拍了拍肩膀:“三秒,上来。”

  “我?”三秒吓了一跳,“叔,还是你来吧,我怕踩疼你。”

  “让你上你就上。”陈老五的语气不容置疑,弯腰把三秒扶到自己肩膀上,“这招牌是你带起来的,得你亲手挂。”

  三秒站在陈老五的肩膀上,感觉他的肩膀虽然瘦,却稳得像块石头。她举起招牌,往仓库门楣上的钉子挂去,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陈老五在下面稳稳地托着她,嘴里念叨着:“往左点……再往上点……对,就这儿!”

  招牌挂稳的那一刻,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陈老五把三秒放下来,揉了揉肩膀,抬头看着那块招牌——“扎根合作社”五个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右上角的树疤像只眼睛,静静地看着下面的人。

  “以后啊,这招牌就替咱盯着。”陈老五摸了摸下巴,“要是谁想偷懒,谁想耍滑,先问问这树疤答应不。”

  三秒看着陈老五的侧脸,突然觉得那道树疤和他眼角的皱纹很像,都是岁月刻下的印记,却藏着不肯低头的韧劲。仓库外的风拂过招牌,带着槐木的清香,像是老槐树在跟他们打招呼——它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守着这个村子,守着这个刚扎根的合作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