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会算命的壁画-《幽陵万机》

  坡道尽头是一条狭长甬道,墙皮呈暗褐色,像风干后的血痂。

  姜厌的指尖才碰到墙,表层便簌簌掉落,露出下面青黑色的底灰。

  顾小夏用棉签蘸了一点,放进试剂管,只晃了两下,管内液体便由透明变成浑浊的猩红。

  “人血、松脂、炭黑,比例接近一比一比一。”她低声说,“标准的战国‘血墨’,两千年不褪色。”

  李荒原拧亮远射手电,光柱笔直刺入深处,甬道尽头是一面弧形壁画,高逾三米,长十余米,被黑红两色分割成七个场景。

  每一场景上方,都悬着一盏铜雀灯,灯芯燃着豆大的绿焰,远远望去,像七只窥视的眼睛。

  宋南川抬手示意减速,先放无人机探路。

  小巧的四翼机嗡嗡掠过,传回实时画面:

  壁画首尾相连,竟是一幅婚宴长卷——宾客、乐师、侍女、庖厨,人物逾百,却唯独没有新郎与新娘。

  最诡异的是,所有人物的五官均被利刃削平,只留光滑的椭圆。

  无人机飞至第七幕,画面陡然抖动,随后信号中断,屏幕雪花。

  同时,甬道里响起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指甲在刮墙。

  四人贴墙而立,手电逐一扫过壁画。

  第一幕:迎亲。

  八名轿夫抬黑漆喜轿,轿帘上绣北斗七星,星序倒转。

  第二幕:置酒。

  长案上列鼎九尊,却无菜肴;鼎内盛满清水,水波竟随他们手电光微微荡漾。

  第三幕:奏乐。

  编钟十二枚,钟锤悬在半空,无人自鸣,音阶却是哀乐《薤露》。

  第四幕:起舞。

  舞伎广袖,长袖内藏细链,链端连着地面铜环,每走一步,铜环便“嗒”一声锁死。

  第五幕:祝寿。

  寿星跪坐,面前摆着一只空盘,盘底用血墨写“献心”。

  第六幕:送客。

  宾客依次起身,离席顺序竟与今日考古队入队先后完全一致:

  宋南川、李荒原、顾小夏、姜厌……

  第七幕:空席。

  长案后摆着五只漆杯,杯口朝下,杯底用朱漆写名字——

  第一个名字:宋南川。

  最后一杯,却空白无字,鲜血正从杯底渗出,沿案几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一滩。

  李荒原骂了句脏话,抬手就要去扣那漆杯,被宋南川一把攥住手腕。

  “别碰,这是‘预刻’。”他声音哑得可怕,“杯底名字,会在我们死前一刻自动显形。”

  姜厌却注意到第六幕的“送客”图——

  壁画中的自己,正抬脚跨过门槛,而门槛外,是一片倒立的城市剪影,建筑、街道、行人,全部头下脚上。

  她心头一凛:那分明是幽陵沟地表,只不过画面是颠倒的。

  “壁画在预言未来,”她喃喃,“如果我们按顺序离开,最后一人会永远留在倒影里。”

  顾小夏用棉签去蘸第七杯渗出的血,棉签刚触到液体,血液竟逆流而上,爬上木杆,在她指尖凝成一滴圆润血珠。

  血珠表面浮现一张微型人脸,正是顾小夏。

  人脸张嘴,发出婴儿般细弱的哭声。

  顾小夏手一抖,血珠落地,碎成八瓣,每一瓣都长出细小手脚,飞快爬向壁画。

  爬到壁画边缘时,八瓣血滴同时跃起,扑进第六幕“送客”图,精准落在六个宾客的空白脸上。

  瞬间,壁画人物长出了五官——

  第一张脸,宋南川;

  第二张脸,李荒原;

  第三张脸,顾小夏;

  第四张脸,姜厌;

  第五张脸,老赵;

  第六张脸,空白;

  第七张脸,段无咎。

  六张脸同时转向画外,嘴角上扬,露出整齐划一的微笑。

  “跑!”宋南川低吼。

  然而甬道两壁忽然渗出黏稠黑墨,墨汁落地,迅速凝结成一条条手指粗细的墨蛇,蛇身布满白色篆文,皆是一个“归”字。

  墨蛇缠足,冰冷滑腻,李荒原抬脚猛甩,蛇身断开,却化作更多小蛇,顺着他裤管往上爬。

  姜厌想起父亲留下的笔记:

  “血墨遇活气,化形为蛇,专噬生魂。”

  她迅速取出固体酒精块,点火抛向地面。

  火舌舔上墨蛇,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嘶嘶声,黑烟升腾,在半空聚成一张巨大的人脸——

  无眼无鼻,唯有嘴巴一开一合:

  “时辰未到,归不得。”

  烟雾散去,墨蛇尽数化灰,地面却留下七枚黑色铜钱,排成北斗七星,勺口正对壁画第七幕的空席。

  铜钱一现,壁画第七幕的空白漆杯突然翻转,杯口朝上。

  杯底渗出更多鲜血,这一次,血液顺着案几凹槽,流向第一只写有“宋南川”的杯子。

  血液满杯,杯身浮现一行小字:

  “饮此,可替一命。”

  宋南川抬手,却被姜厌拦住。

  “别喝,这可能是‘续命蛊’——喝了就等于把寿数卖给壁画。”

  “但我们必须破局。”宋南川声音低沉,“壁画在倒计时,一旦血线连到最后一杯,我们全部会成为墨蛇的躯壳。”

  顾小夏突然开口:“笔记里提过,战国血墨怕‘逆音’——把活人声音倒放,可使其溃散。”

  她取出录音笔,按下录制,贴近壁画,让壁画“心跳”录入。

  随后,她把音频导入手机,倒放。

  倒放的心跳变成沉闷鼓点,像远古战场的催命锤。

  她按下播放,音量开到最大。

  轰!

  壁面血墨瞬间沸腾,人像扭曲,五官融化,七只漆杯同时炸裂,血雾弥漫。

  雾气中,壁画中央裂开一道缝隙,缝隙后是另一条幽暗通道,通道尽头,有微光闪动。

  “走!”宋南川率先冲进血雾。

  就在他们全部钻入缝隙的瞬间,身后壁画重新合拢,最后一滴血凝成字,悬在空白处:

  “第六人,已归。”

  那空白处,慢慢浮现出一个名字——

  姜厌。

  缝隙后是一座六角镜厅,每面镜子高三米,宽一米,镜面用青铜抛光,映出的人影却延迟三秒。

  镜厅中央摆着一只黑漆棺,棺盖掀开,里面平放着一面铜镜,镜背刻着“幽”字。

  铜镜下方压着一张新照片——

  照片里是此刻的镜厅,宋南川四人正围棺而立。

  但照片里的他们,脸上空白无五官,像被橡皮擦过。

  照片边缘用红笔写着:

  “第六幕,终章。”

  顾小夏的指尖刚碰到照片,镜厅六面镜同时碎裂,碎片却不落地,而是悬浮在空中,拼成一幅倒立的太行山地图。

  地图中央,有一个红点,正沿着他们来时的路线,缓缓向他们靠近。

  红点旁边,标注着一行小字:

  “第七人,已启程。”

  姜厌盯着那红点,背脊生寒。

  她忽然意识到,从直升机迫降开始,他们一直少算了一个“存在”。

  那个存在,此刻正在镜厅外,与他们隔着一层薄薄的血墨,越来越近。

  铜镜“幽”字下方,渗出最后一滴血,血滴落在照片空白处,正好补全了姜厌的嘴。

  照片里的她,笑了。

  而镜厅尽头,缓缓浮现一道人影,那人影没有脸,手里却捧着第七只漆杯,杯底用鲜血写着:

  “替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