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鬼宅秘镜(中)-《都市民间恐怖灵异故事集》

  古宅的大门如同巨兽腐朽的咽喉,无声地敞开着,吞噬着门外微弱的天光。陈默拖着昏迷的年轻男人,踉跄地跨过门槛。沉重的窒息感瞬间包裹上来,宅子里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身后的纸人群在门槛外骤然停住,密密麻麻地簇拥着,惨白的脸孔挤在门框构成的画幅里,墨点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宅内,躁动不安地起伏着,却没有任何一个敢越雷池一步。这座古宅,或者说宅子里的那面镜子,对它们有着某种本质上的克制。

  但它们也不离去,只是守着,等待着。那种无声的注视比咆哮更令人胆寒。

  “进去……去镜子那里……”镜中鬼的声音因渴望而颤抖,带着一种噬骨的急迫,冰寒的鬼印如同活物般在陈默肩头蠕动。

  陈默麻木地继续拖动沉重的躯体。每靠近那间偏房一步,空气中的寒意就加重一分,那股低沉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也越发清晰,震得人牙酸耳膜疼。

  偏房的门虚掩着。他抬脚踹开。

  嗡——!

  强烈的声波和青白色的光芒瞬间涌出,几乎将他掀翻。那面古镜悬浮在房间中央,疯狂地自转着,镜面不再是翻滚的灰雾,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般的黑暗,散发出无穷的吸力和怨念。镜身那些扭曲的符文活了过来般闪烁着幽光。

  房间四壁和地面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霜,寒气刺骨。

  “把他……放到镜前!”鬼音尖利地命令。

  陈默喘着粗气,将昏迷的年轻人拖到那旋转的、散发着不祥吸力的古镜正前方。看着年轻人毫无生气的脸,那双曾经充满警惕和狠厉的眼睛紧闭着,陈默的手抖得厉害。冰冷的罪恶感几乎要将他冻结。

  镜中鬼似乎不再需要他。一股强大的、阴冷的力量从他肩头的鬼印中爆发出来,化作一道模糊扭曲的黑影,猛地扑向地上的年轻人,又像是要扑进那面镜子里。

  与此同时,古镜的旋转骤然停止!镜面那深沉的黑暗漩涡中心,猛地睁开了一只巨大的、没有瞳孔的、完全由苍白怨气构成的眼睛!

  那只眼睛“看”向了地上的祭品。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骤然产生!昏迷的年轻人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仿佛有无形的钩子正在撕扯他的灵魂!他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淡淡的、模糊的光影——那是他的生魂正在被强行剥离!

  “啊——!!!”

  并非来自年轻人,而是来自陈默脑中镜中鬼发出的、混合着极致狂喜和痛苦的尖锐嘶鸣!它等待这一刻太久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古宅外,那一直躁动不安的纸人群,仿佛被镜中鬼脱离陈默身体、全力催动古镜的举动彻底激怒,或者说,它们感受到了祭品灵魂即将被夺走、大仇无法得报的危机!

  所有的纸人,在同一时刻,发出了某种无声的、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

  紧接着,它们不再顾忌那无形的界限,如同自杀般,疯狂地撞向古宅的大门、窗户、墙壁!

  噗!噗!噗!

  第一个撞上大门门槛的纸人,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瞬间化作一团幽绿色的火球,尖叫着化为灰烬!

  但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无数个纸人前仆后继!它们用自己的消亡作为代价,疯狂地冲击、消耗着古宅(或者说古镜)散发出的守护力量!

  门窗剧烈震动,符文闪烁明灭,宅子仿佛在哀鸣!

  更可怕的是,那些纸人燃烧后留下的灰烬并未散去,而是凝聚成一股股漆黑如墨、蕴含着滔天怨念的污秽气流,如同一条条毒蛇,顺着门窗的缝隙,钻进了古宅之内!

  污秽气流涌入偏房,第一时间并非攻击古镜,而是猛地扑向地上正在被抽取灵魂的年轻人!它们似乎要抢先一步,将自己的怨毒彻底注入仇人的血脉之中,完成复仇的执念!

  漆黑的怨气与古镜苍白的光芒瞬间冲撞在一起!

  轰!

  无声的能量爆炸在房间内迸发!陈默被一股巨力狠狠掀飞,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沫。

  古镜剧烈震颤,镜面上那只苍白的巨眼痛苦地扭曲,发出的吸力被打断。已经被拉扯出一半的、年轻人的生魂猛地缩回体内一小部分,但仍有大半被扯离,扭曲着,惨叫着,悬浮在镜前,处在一个极其不稳定的状态。

  而那道从陈默体内冲出的、镜中鬼的黑影,也被这剧烈的冲击震得发出一声惨嚎,变得稀薄了不少,它一半似乎融入了古镜,另一半却仍被排斥在外,剧烈翻腾。

  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僵持!古镜要吞噬灵魂完成仪轨,纸人的怨念要注入仇恨完成复仇,镜中鬼卡在中间嘶嚎挣扎,而年轻人的生魂被撕扯着,即将彻底崩碎!

  “呃啊……”地上的年轻人因这极致的痛苦竟然短暂地苏醒过来,他眼睛瞪得极大,眼球布满血丝,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脸上血管凸起,呈现出青黑之色,既承受着灵魂撕裂之苦,又被庞大的怨念侵蚀。

  陈默挣扎着想爬起,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那年轻人凸出的、几乎要爆裂的眼睛,猛地转向了陈默!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被背叛的滔天愤怒,有承受痛苦的极致绝望,有刻骨的诅咒,但最后,却猛地凝聚成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求救,以及……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那只还能动的右手——他始终紧握着的、那柄刻满符文的匕首,不知何时沾染了他胸口涌出的滚烫鲜血——用尽全力,将那匕首掷向了陈默!

  “破……破镜!”他嘶哑地、用气流挤出最后两个字,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再次陷入昏迷,或者说,濒死。

  那柄染血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陈默脚边。

  符文的微光与鲜血的猩红交织,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息。

  破镜?!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陈默混乱的脑海!

  一瞬间,许多被忽略的细节涌入脑海:镜中鬼对巫师血脉异乎寻常的渴望,纸人追杀此人却不立刻撕碎而是似乎想进行某种仪式,古镜吞噬灵魂时的异状,以及年轻人最后那决绝的眼神……

  这镜子……这镜中鬼……它要的根本不是普通的替身!它要的是这个特定血脉的灵魂,来完成某种更可怕的仪轨!它从头到尾都在利用自己!所谓的斩断因果全是谎言!

  自己差点成了它彻底复苏的帮凶!

  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屈辱,瞬间压倒了恐惧和麻木!

  几乎与此同时,他肩头那因为镜中鬼部分脱离而稍显减弱的寒印,突然再次爆发出剧烈的冰寒!那残留的、仍与陈默身体相连的部分鬼影,感受到他的反抗意志,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和侵蚀!

  “你敢——!”

  冰冷的怨毒再次试图冻结他的思维,控制他的身体。

  但晚了!

  求生的本能、被欺骗的愤怒、以及那年轻人最后掷出的匕首和呐喊,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怯懦!

  陈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猛地抓起脚边那柄染血的符文匕首!

  触手瞬间,匕首上的鲜血竟微微发烫,与他掌心被枯枝划破的伤口接触,一种奇异的力量感顺着血液涌入手臂!

  他无视了肩头剧增的冰寒和脑中的鬼啸,双眼赤红,扑向那剧烈震颤、光芒乱闪的古镜!

  镜中那苍白的巨眼似乎感受到了威胁,猛地转向他,瞳孔(如果那算瞳孔)收缩,射出怨毒的光芒!

  古镜的吸力和纸人的怨念也同时挤压向他!

  陈默感到自己的身体快要被这三股可怕的力量撕碎!

  但他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毁了它!

  他高高跃起,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柄凝聚着巫师血脉之力和破邪符文的匕首,狠狠地刺向那面光滑幽深、映照出他扭曲面容和身后无数混乱光影的——

  镜面!

  咔嚓——!!!!!!!!!!!

  一声清脆又沉闷、仿佛整个世界碎裂般的巨响,爆裂开来!

  咔嚓——!!!!!!!!!!!

  那声音并非凡俗的碎裂声,更像是某种维系现实的法则被硬生生拗断的惨叫!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陈默握紧匕首的手臂感受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反冲力,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但他死死抵住,将全身的重量和所有爆发出的绝望力量都压了上去!

  被匕首刺中的镜面,并未如普通玻璃般四散飞溅。那光滑幽深的镜面如同某种活物的皮肤,猛地向内凹陷,然后以刺入点为中心,无数道漆黑的裂痕疯狂蔓延开来,瞬间布满了整个镜面!

  裂痕之中,不是虚无,而是喷涌出粘稠如墨、冰冷刺骨的怨气!其中夹杂着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幻象,发出无声的尖啸!

  “不——!!!”

  镜中鬼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那声音不再是只在陈默脑中出现,而是真真切切地回荡在物质世界,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它那半融入镜中的黑影被狂暴溢出的能量猛地炸了出来,变得稀薄如烟,疯狂扭曲翻滚,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怒和绝望!

  那只由怨气构成的苍白巨眼在布满裂痕的镜面上痛苦地凸起、变形,最后“噗”地一声,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囊,猛地爆开!

  轰!!!

  更为庞大的、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阴煞怨气如同决堤的洪流,从破碎的古镜中轰然爆发!青白色的光芒彻底被漆黑的怨流吞噬,整个房间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笼罩,只有无数痛苦嘶嚎的怨灵幻象在其中沉浮!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被卡在中间的、年轻人的生魂。这狂暴的冲击对于本就处于撕裂状态的灵魂来说是毁灭性的。悬浮的那部分灵魂光影如同风中残烛,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彻底湮灭。

  但就在这时,那些原本疯狂涌入、要侵蚀他肉身的纸人怨念气流,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下,竟阴差阳错地、被动地裹挟住了那即将消散的灵魂碎片!复仇的执念与保护“仇人”不被其他存在夺走的本能,让这些污秽的气流死死缠住了那缕残魂,猛地将其拽回了年轻人濒死的体内!

  虽然过程粗暴,且带入了更多更杂的怨毒,但竟奇迹般地暂时保住了他的灵魂没有当场溃散!年轻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溢出混合着血沫和黑气的泡沫,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但终究还吊着一丝微弱的生机。

  而陈默,在镜面爆裂的瞬间,就被那恐怖的怨气洪流狠狠掀飞,再次重重砸在墙壁上,滚落在地。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响和万千怨灵的哀嚎。

  那柄染血的匕首脱手飞出,不知掉到了哪个角落。

  古镜的破碎,似乎彻底打破了某种平衡,也释放了某种更恐怖的东西。

  宅子外,那些前仆后继冲击的纸人,在古镜爆碎的刹那,全部僵硬了一瞬,随即,它们像是失去了核心的目标,又像是被宅内喷涌出的、更精纯更古老的怨气所吸引,变得更加疯狂!它们不再顾忌消耗,如同飞蛾扑火,更加猛烈地冲击着古宅!

  门窗开始出现裂缝!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整个古宅都在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在这内外交攻的恐怖力量下彻底崩塌!

  “呃啊啊啊——!”那被炸出镜子的镜中鬼残影发出了怨毒至极的咆哮,它的形态变得更加不稳定,时而模糊,时而凝聚成那张狰狞的鬼脸。它猛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陈默,那眼神中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坏我好事……毁我根基……你要魂飞魄散!!!”

  它不再想着附身或替身,而是带着最纯粹的毁灭意念,化作一道漆黑的利箭,裹挟着从破碎镜中溢出的部分怨灵洪流,猛地扑向陈默!

  陈默刚刚挣扎着半坐起身,就看到那恐怖的黑色激流扑面而来,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笼罩!他甚至连抬起手臂格挡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死了……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几枚刻着符咒的铜钱如同疾电般从破碎的窗口射入,精准地打在镜中鬼化身的黑色激流之上!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了冰水,黑气瞬间被灼烧出几个窟窿,发出凄厉的惨叫,扑向陈默的速度猛地一滞!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从门口冲了进来!正是那个本应昏迷濒死的年轻人!

  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嘴角还挂着黑血,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压榨生命本源换来的、近乎疯狂的决绝!他左手无力地耷拉着,但右手却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更古旧的桃木短剑,剑身符文亮起刺目的红光!

  “敕!”他发出一声沙哑却蕴含力量的短喝,桃木短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并非刺向镜中鬼,而是猛地插入了地上那柄掉落一旁的、染血的符文匕首旁边!

  嗡!

  一个简易却凌厉的血色符阵瞬间以两件法器为中心亮起,红光如墙,堪堪挡在了陈默身前!

  镜中鬼的残影狠狠撞在红光之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嚎,黑气与红光剧烈抵消、湮灭!

  “走!”年轻人冲着陈默嘶吼,身体因为透支而在剧烈颤抖,七窍甚至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这挡不住多久!从后门走!去……去村子祠堂!快!”

  陈默惊呆了,他完全没料到这个被他袭击、几乎被献祭的人会在这时救他!

  “那你……”陈默下意识地喊道。

  “别管我!”年轻人咬牙支撑着红光符阵,抵挡着镜中鬼和无数怨灵的冲击,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血脉已燃……撑不了多久……毁了镜……因果已乱……它们……暂时困于此……你快走!祠堂地下……或许……有一线生机……走啊!!”

  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符阵的红光瞬间黯淡了一大截。

  陈默心脏狂跳,看着那年轻人摇摇欲坠却死死支撑的背影,看着疯狂冲击的镜中鬼和怨灵,听着宅外纸人撞破门窗的碎裂声……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猛地爬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那陌生的、拼死救他的年轻人,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宅邸深处,寻找后门。

  身后,传来镜中鬼暴怒的咆哮、怨灵的尖啸、以及桃木剑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撞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外面是古宅荒废的后院。

  而前厅传来的可怕声响,以及纸人涌入的簌簌声,预示着最后的屏障即将被彻底攻破。

  他不敢回头,拼命向着记忆中荒村祠堂的方向,再次亡命狂奔。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牺牲,去寻找那渺茫的……

  一线生机。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丝毫驱不散陈默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他踉跄着在黑暗中狂奔,身后古宅方向传来的恐怖声响逐渐被风声拉远、扭曲,但那绝望的嘶吼、怨灵的尖啸、还有纸片疯狂摩擦的簌簌声,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索着他的灵魂。

  祠堂……祠堂……那个年轻人用命换来的指引!

  荒村死寂,比他来时更加空洞。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没有灯光,没有人声,甚至连之前那些僵硬游荡的“村民”纸人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全部被吸引去了古宅的方向参与那场恐怖的盛宴。

  这诡异的空寂反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和一点残存的方位感,在迷宫般的破败巷道里跌跌撞撞。脚底早已被磨破,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碎石和泥泞上,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不敢停下。

  终于,在村子的最深处,靠近山壁的地方,他看到了一栋比其它房屋都要高大、却也更加破败阴森的建筑。青黑色的砖墙布满苔藓和裂痕,飞檐斗拱多有残破,两扇厚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紧闭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匾额,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祠”字。

  就是这里!

  陈默扑到门前,用力去推。木门纹丝不动,仿佛后面被什么东西抵住了。他又用肩膀去撞,腐朽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却依然坚固。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大门一侧的墙角下,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狗洞,被枯草半掩着。顾不上许多,他立刻趴下身,手脚并用地向里爬去。

  洞口狭窄,布满蛛网和灰尘。当他艰难地从另一边钻出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极其幽暗、空旷的院落里。

  院子很大,铺着石板缝隙间长满了荒草。正前方是祠堂的主殿,黑黢黢的,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殿门倒是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更加深邃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的香火味、木头腐朽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旧纸张和墨汁的淡淡腥气。

  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主殿,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更大,也更阴森。高高的房梁隐没在黑暗中,几缕惨白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勉强照亮些许轮廓。大殿中央似乎有一个巨大的神坛,但上面空荡荡的,并无神像,反而堆放着一些模糊的、形状古怪的东西。四周墙壁上似乎描绘着褪色的壁画,内容诡异难辨。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大殿两侧,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纸人!

  不是外面那些游荡追杀他的、充满怨气的纸人。这些纸人更加“精致”,穿着各式各样的、不同时代的服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脸上都涂着鲜艳的腮红,嘴角咧着标准而僵硬的微笑,墨点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它们一动不动,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又像是被封印在此的傀儡,数量之多,几乎填满了大殿两侧的空间,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

  它们……是沉睡的?还是……

  陈默心脏狂跳,大气都不敢出,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在这些纸人之间的狭窄通道穿行,目光疯狂搜索着年轻人所说的“一线生机”。祠堂地下?入口在哪里?

  他摸索着墙壁,敲击着地面,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暗道机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煎熬无比。外面的风声里,似乎又开始夹杂起隐隐约约的、纸片摩擦的声响,越来越近……它们解决完古宅那边,追来了?

  恐慌加剧,他的动作变得急促。

  突然,他的脚下一块石板似乎微微下沉了一下!

  咔哒。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神坛方向传来。

  陈默猛地抬头,只见那空荡的神坛底部,竟然无声地滑开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洞洞入口!一股更加阴冷、带着土腥味的寒气从洞口中涌出。

  找到了!

  他毫不犹豫,立刻冲向入口,矮身钻了进去。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祠堂那厚重的大门猛地发出一声巨响,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紧接着,令人牙酸的抓挠声和纸张摩擦声密集地响起,大门剧烈震颤起来。

  砰!!

  大门最终被暴力撞开!

  白色的潮水般的纸人涌了进来,它们身上大多带着焦黑和破损的痕迹,显然在古宅的冲击中损失惨重,但数量依旧惊人。它们涌入大殿,惨白的脸孔机械地转动,墨点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神坛下方那个尚未完全闭合的入口!

  没有丝毫停顿,这些复仇的造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巢穴,前仆后继地涌向那地洞入口!

  ……

  陈默顺着陡峭的石阶踉跄而下,身后入口的光亮和撞门声瞬间被隔绝,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阴冷潮湿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几乎让他窒息。

  他摸索着向前,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地面。走了大约十几米,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地下空间。墙壁上镶嵌着几盏早已油尽灯枯的青铜灯盏,但那光亮并非来自它们,而是来自空间中央的一个……池子?

  或者说,是一个凹陷的法阵。

  地面上刻满了无比复杂、深奥的血色符文,这些符文似乎是用某种特殊的朱砂混合着血液刻画而成,历经岁月却依然鲜红刺目,甚至在微微发光,构成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圆形区域。区域中央,盘膝坐着一具身披黑色破烂巫袍的干尸!

  干尸皮包骨头,皮肤呈深褐色,紧紧贴着骨架,脸上还残留着死亡瞬间的痛苦与狰狞。它的双手结着一个古怪的法印,平放在膝上。整个干尸和身下的符文,都散发着一股微弱却坚韧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将这片区域照亮。

  而更让人骇然的是,在法阵的外围,密密麻麻地堆满了……

  纸人!

  这些纸人与上面的又不同。它们更加破旧,颜色暗淡,很多甚至残缺不全,像是被暴力撕碎后又勉强拼接起来。它们全都面向中央的干尸法阵,保持着一种扑击的姿势,却被那血色符文散发出的无形力量死死阻挡在外,无法越雷池一步。它们僵立在那里,构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止的包围圈。

  陈默瞬间明白了!

  这里才是源头!这个死去的巫师,用自己的生命和某种邪法,布下这个法阵,将最早一批、也可能是最核心的那批充满怨念的纸人禁锢在了这里!上面的纸人或许是后来制作的,或者是这里泄露出去的怨气生成的?

  古镜的破碎,镜中鬼的失控,似乎极大地削弱了这个法阵的力量!那些血色符文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而更糟糕的是,身后通道里传来了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唰唰声!上面的纸人追下来了!

  前有古老怨灵围阵,后有新锐纸人追兵!法阵即将失效!

  真正的绝地!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麻木。没有生路了。那个年轻人骗了他?还是连他也不知道这里竟是如此景象?

  通道口的声响越来越近,第一批追杀的纸人已经涌入了这片地下空间!它们看到中央的法阵和干尸,似乎更加狂躁,发出尖锐的簌簌声,毫不犹豫地加入了对法阵的冲击!

  内外夹击!

  血色符文的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咔……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细微声响从法阵中心传来。那具巫师的干尸,身上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痕!它结印的指骨微微颤抖起来。

  包围圈最内层那些最古老、怨气最重的纸人,它们的纸手已经几乎要触碰到干尸的袍角!

  就在陈默闭上眼,准备迎接最终毁灭的时刻——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具即将崩碎的干尸。

  干尸那双空洞的眼窝,似乎……动了一下?

  不,不是眼窝。

  是它深深凹陷的、干瘪的胸口处!那里,破烂的巫袍下,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符文血光的、柔和的白色光芒,轻轻闪烁了一下。

  与此同时,一段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陈默混乱的脑海——是那个年轻人将匕首掷给他时,声嘶力竭喊出的两个字,除了“破镜”,似乎还有极其模糊的两个音节,当时被巨响淹没,此刻却异常清晰:

  “………心…………灯…………”

  心灯?!

  陈默猛地睁大眼睛,死死盯住干尸胸口那微弱的光芒!

  那不是它的心脏!是灯!某种东西!

  年轻人拼死送出的信息,不是祠堂,而是祠堂地下的……“心灯”?能解决这一切的关键?

  希望如同鬼火,再次微弱地燃起。

  但怎么拿到?那玩意在法阵中心,被干尸捂着,外面是无数即将突破屏障的恐怖纸人!

  看着急剧闪烁、即将崩溃的法阵,看着那些疯狂伸向干尸的苍白纸手,看着身后通道里不断涌入的追兵……

  陈默的眼睛瞬间赤红,一种被逼到极致、反而抛却所有恐惧的疯狂涌了上来!

  横竖都是死!

  他猛地翻身爬起,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咆哮,如同濒死的野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即将破碎的法阵中心——朝着那具干尸——疯狂地冲了过去!

  就在他启动的同一瞬间!

  轰隆!!!

  血色符文彻底黯淡、崩碎!

  古老的禁锢法阵,失效了!

  最内层那些怨毒最深的古老纸人,发出了无声却惊天动地的尖啸,无数只苍白干枯的纸手,猛地抓向了中央那具巫师的干尸!

  而陈默,也在这一刻,不顾一切地扑到了干尸身上!他的手,同样抓向了干尸的胸口!

  撕裂声,破碎声,怒吼声,以及无数纸片疯狂摩擦的簌簌声,瞬间将他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