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年一剑霜刃寒-《江湖武林榜》

  自我选择修习“百步穿杨”的那天起,时间于我而言,便失去了意义。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灵鹤山上的风景变换了四次轮回,而我的世界,始终只有一指尖的长度。我不再关心紫藤花是否盛开,也不在意冬雪是否覆盖了母亲的坟茔。我的感知,我的情绪,我的一切,都凝聚在了手掌指尖之上。

  父亲说,“百步穿杨”的要义在于“忘”。忘情,忘我,忘天地。但我知道,我并非真的忘记了。我只是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记忆,都当作了锻造我剑心的燃料。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吐纳,我都感觉自己心中的一部分正在被抽离,然后融入掌锋,化作那森然的寒意。母亲的笑容,她怀抱的温度,她念诗时的温柔语调……这些曾经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如今,都成了我剑下最锋利的祭品。

  七岁那年,我已将灵鹤宫书阁中所有能够找到的武学典籍尽数阅遍,并能融会贯通。父亲能教给我的,已经不多了。

  那天,雪下得很大,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茫茫的白色。我练完剑,独自一人走向后山冰心潭母亲的墓地。这是我养成的习惯,不是为了祭奠,也不是为了思念,我只是觉得,那里是整个灵鹤宫最安静的地方。

  当我走到那片熟悉的枫林时,却看到了一个身影。是父亲。他穿着厚厚的裘衣,独自站在母亲的墓碑前,肩上落满了积雪,像一尊雪人。他的背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异常孤寂与萧索。

  我没有上前,只是远远地站着。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我能看见,他用手轻轻拂去墓碑上的积雪,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那是自从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如此外露的悲伤。

  他似乎站了很久,然后,缓缓转过身,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我们都愣住了。空气中,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嫣儿……”他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也来看你娘吗?”

  我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走上前来,用他那双曾经教我握剑的大手,想替我拂去头上的雪花。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伤痛。

  他收回手,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你的武功,已经很强了。强到……连爹爹都自愧不如。”

  我依旧没有说话。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解释着什么:“江湖,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人心,比你的剑更复杂,也更危险。我怕……我怕你将来会受伤。”

  “没有人能伤得了我。”我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像这山间的风雪。

  他看着我,那双曾经意气风发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他知道,他已经无法再用父亲的身份来劝诫我了。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由剑意和悲伤筑成的、无法逾越的墙。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我讲述了另一件事。

  “嫣儿,你知道‘武林榜’吗?”

  我点了点头。这个名字,我曾在宫中的典籍里见过。那是整个江湖,五年一度的盛会,是所有武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父亲详细地向我解释了武林榜的规则。它不只是简单的比武,更是名声、地位、利益的角逐场。每一届的榜首,都会成为武林中说一不二的存在,但同时,也会成为无数人挑战、嫉妒、甚至暗算的目标。父亲已经蝉联两届武林榜榜首,他告诉我,在他上一届的榜首,是如何在夺魁后的第三年,被仇家围攻,力竭而亡的。

  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明白江湖的残酷,让我对那份虚名产生畏惧。

  但他没有想到,他的这番话,在我那片早已冰封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足以引爆一切的火种。

  当我听完他所有关于武林榜的描述后,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光亮。那不是喜悦,也不是兴奋,而是一种,找到了目标的,确定感。

  一个足够高,足够难,足以让我倾尽全力去攀登的目标。

  我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爹爹,三年后的大会,我要拿第一。”

  我的话音落下,世界仿佛静止了。父亲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要当武林榜第一。”我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商量,只有不容置喙的,宣告。

  他看着我那双不像孩童的、冰冷而坚定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到了我的决心,也看到了我决心背后,那片深不见底的空虚。他想拒绝,想斥责我狂妄,但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知道,这或许是我为自己找到的,唯一的,能支撑我活下去的精神寄托了。

  他更知道,以我当时展露出的天赋与实力,三年之后,这并非不可能。

  许久,他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悔恨与……妥协。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但这个字,却像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更为严苛、甚至可以说是自虐式的*。我将自己的生活,切割成了无数个精准的、以时辰为单位的模块。

  卯时,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我已身在后山的瀑布之下。冰冷刺骨的山泉,如同千万根钢针,捶打着我的身体。我就在这轰鸣的水幕中练武,磨炼我的意志,也磨炼我的掌控力。水流的冲击,让我必须将每一分力道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否则势气便会涣散。

  辰时至午时,是练气的时间。我会在冰心潭中打坐。潭水冰冷彻骨,足以让寻常武者真气凝滞。我却要在这里,将灵鹤宫的心法一遍又一遍地运转,让我的内力,在极寒的环境中,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凝练。

  下午的时间,则全部用来对练。父亲不再是我的对手,他请来了宫中所有硕果仅存的*,让他们组成阵法,与我一人对战。我需要在一瞬间,应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判断出最有效的反击路线。

  八岁那年,一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号称“追风剑客”的中年人前来灵鹤宫,指名要挑战父亲。那时的父亲,因母亲的离去而心灰意冷,早已不问江湖事。我挡在了他身前。

  “你要与我爹爹比剑,先胜过我。”我平静地说道,手中,没有任何武器。 满场的嘲笑声中,我看到了那名剑客眼中轻蔑的神色。他或许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错了。

  当他拔剑的瞬间,我已经动了。我的身影快如鬼魅,我手中运气,空气在我手中,仿佛拥有了生命。我没有用任何精妙的招式,只是最简单的三个动作:点、刺、划。第一招,点在他的剑脊,卸去了他万钧的力道;第二招,刺向他的手腕,逼得他不得不弃剑自保;第三招,手指的指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整个过程,快到几乎没有人看清。

  前一刻还喧嚣的演武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待鬼魅般的眼神看着我,包括那位名满江湖的“追风剑客”。他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

  我收手,面无表情地转身。从始至终,我没有看父亲一眼。但我能感觉到,他那道停留在我背后的目光,是何等的灼热与复杂。

  那一年,我八岁。江湖上,开始流传起灵鹤宫出了一个绝世神童的传说。

  传说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困扰,反而,它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越来越多的江湖人,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来到灵鹤山。有真心求教的,有不服挑战的,也有企图*我灵鹤宫绝学的。

  父亲替我挡下了大部分。但总有那么一些,或地位尊崇,或纠缠不休,让他无法拒绝。于是,灵鹤宫的演武场,成了我的试剑石。

  从八岁到九岁,这一年间,我击败了“黄河四侠”中的三人,折断了“江南铁剑”的佩剑,也曾在一炷香之内,连败三位前来挑战的门派长老。我的对手,年纪越来越大,名声越来越响,武功也越来越高。

  可是在我眼中,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的招式,无论多么精妙,在我看来都充满了破绽;他们的内力,无论多么深厚,在我绝对的速度面前,都显得笨拙不堪。

  胜利,成了一种麻木的重复。我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匠,一次又一次地,用最精准、最有效的方式,完成我的“工作”。

  每一次比试结束,我都会迎来满场的惊叹与敬畏。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喜悦。我只是觉得,很吵。我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