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雨欲来山满楼-《江湖武林榜》

  兖老爹的那份验尸卷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兖州府衙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之中。然而,激起的却不是匡扶正义的滔天巨浪,而是噤若寒蝉的死寂涟漪。水面依旧如镜,却在深处暗藏着不可告人的暗流。衙门内的官吏们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面色凝重,噤声不语,唯有偶尔掠过的风声,在空荡的回廊间低低回荡,似在诉说着那份卷宗所带来的沉重与不安。

  王府尹在自己的官署内,将那份卷宗反反复复看了不下十遍。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得他坐立不安。那墨迹上的“螳螂门”三个字,更是如同一张从地狱递来的请帖,让他浑身发冷。

  他并非昏官,也有一腔抱负,但多年的官场沉浮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有些势力,是官府这张网网不住的。螳螂门在山东地界盘根错节,其门徒遍布三教九流,据说其生意往来,甚至能通达到京城某些权贵的府邸深处。为了一名外地客商,去招惹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无异于以卵击石。

  最终,对权力的敬畏和对自身的担忧,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那原本炽热的正义感,在权势的阴影下渐渐冷却,直至被彻底压入心底的深渊。公堂之上,再无人敢直言真相,唯有低头沉默,任由真相被尘埃掩埋。那份卷宗,就像被风雪覆盖的足迹,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不见。

  王府尹做出了一个他认为最“明智”的决定。他将那份足以引来腥风血雨的卷宗,锁进了自己书房最深处的暗格里,对外则维持原判,宣称陈掌柜确系旧疾复发而亡,并给予其家属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强行了结了此案。

  做完这一切,他仍觉得不放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换上便服,只带了一名心腹,悄悄来到了仁义坊。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巷敲响了兖家的后门。

  书房里,面对着这位去而复返的府尹大人,兖老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一口古井,却又深邃得让王府尹不敢直视。

  “兖老先生,本官……有愧于您。”王府尹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此事……牵连甚广,非我兖州一地可以撼动。为保全大局,也为保全您老人家,此案……只能到此为止了。”

  兖老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仿佛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大人言重了。老朽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至于大人如何决断,非老朽所能干涉。”

  “本官今日前来,是想提个醒。”王府尹压低了声音,眼中满是忌惮,“螳螂门行事,向来斩草除根。您的那份卷宗虽然被我压下,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说完,他留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袋口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即将被玷污的正义奏响最后的哀鸣。他的脚步急促而凌乱,几乎没有片刻停留,便匆匆离去了。那背影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狼狈,仿佛多待一刻,都会被这屋子里的正直之气灼伤,被那股不屈的力量穿透骨髓,令他无处遁形。

  兖老爹没有去看那个钱袋,他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房中。他看着远处沉沉的夜幕,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这声叹息里,没有对官府的怨恨,只有对这个黑白不分的世界,最深沉的悲哀。

  他知道,王府尹的妥协,并不能换来安宁。恰恰相反,当公理退让一步时,邪恶便会前进一步。一场针对他,针对整个兖家的灾祸,已经无可避免。

  从那天起,兖姬敏锐地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曾经温暖的小院,似乎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母亲则变得有些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慌失措,但她依旧在院中晾晒草药,却不再哼着熟悉的小曲。就连一向乐呵呵的大哥,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时常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兄嫂的笑声变得稀疏,交谈间多了几分谨慎与沉默。父亲的话变得更少,时常一个人在书房枯坐到深夜。父亲的眼神里,除了往日的慈爱,还多了一层难以察觉的忧虑与沉重。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带上了几分萧瑟与不安,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压抑。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仁义坊这条她从小走到大的街道,似乎也变得陌生起来。昔日热闹的巷口,如今行人稀疏,偶尔经过的路人也都神色匆匆,眼底藏着难以捉摸的戒备。熟悉的摊贩不见了踪影,只剩几处空荡荡的摊位在风中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仿佛每一道目光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让人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不敢多作停留。

  巷口那个卖馄饨的老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壮汉,他的手很稳,眼神却不像个生意人,总是在不经意间扫过每一个路过兖家门口的人。街角那个靠着墙根晒太阳的乞丐,一连几天都穿着同一件破烂的衣裳,连身上的污垢位置都分毫不差,仿佛一尊雕塑。还有几个从未见过的货郎,挑着担子,却从不吆喝,只是在附近来回踱步,目光锐利如鹰。

  这些看似寻常的景象,在兖姬那双被父亲训练得格外敏锐的眼睛里,却显得处处都是破绽。她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父亲,兖老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凝重却又加深了几分。

  终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当屋顶上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猫爪划过瓦片的响动时,兖老爹知道,不能再等了。

  第二天一早,他将全家人都叫到了正堂。

  他拿出一封早已泛黄的信,对众人说:“方才接到乡下递来的消息,你们的外婆近来身体不适,时常念叨着兖姬。我想着,左右也快过年了,不如就让兖姬先去乡下住些时日,陪陪老人家。”

  母亲一听,顿时急了:“这天寒地冻的,路上怎么好走?再说,兖姬一个人……”

  “我已经雇好了马车,也找了信得过的镖师护送,万无一失。”兖老爹的语气不容置疑,他转向兖姬,目光变得格外柔和,“兖姬,你不是一直想吃外婆做的桂花糕吗?去吧,替爹娘好好孝敬外婆。”

  兖姬看着父亲,父亲的借口听上去合情合理,但她从父亲那不容商量的眼神和母亲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隐约感觉到,这不像是一次寻常的探亲,更像是一场……安排好的别离。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该沉默。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女儿听父亲的安排。”

  决定下得仓促,离别就在次日。

  那个下午,母亲红着眼眶,絮絮叨叨地为她收拾行囊。一会儿说乡下冷,要多带两件厚实的棉袄;一会儿又说外婆家蚊虫多,要备上驱虫的香囊。她将兖姬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爱与担忧,都一并打包进行囊里。

  兄长和嫂嫂也来了,他们脸上挂着强挤出来的笑容。嫂嫂拉着兖姬的手,轻声说:“小姑此去,要照顾好自己。等你回来,嫂嫂给你买城里新出的那款海棠胭脂,保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