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银针解心魔·麦穗赠农书-《我在大秦种田养家》

  油灯的火光在墙上轻轻跳了一下。麦穗站在门边,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她低头看了看手,掌心还留着刚才抵刀时的红痕,不疼,但有些发烫。

  屋里很静。陆恒仍跪坐在原地,头微微垂着,手指贴在眉心,像是怕那一点湿意会干得太快。他的肩膀不再抖了,整个人像一块被雨水泡过的土块,沉重,却不再崩裂。

  麦穗走过去,在案前停下。她没说话,只是伸手将那卷《田畴新法》推到他面前。竹简上的麻绳已经解开,卷首露出一行刻得极深的字:**深耕、密植、轮作、积肥**。

  陆恒的手指动了动,却没有去碰。

  外面传来脚步声,急而重。门被猛地推开,阿禾站在门口,手里握着刀。她的目光扫过麦穗,落在陆恒身上,声音冷得像井水:“你让他碰这书?”

  麦穗没有回头。她知道阿禾会来。

  “他烧过我的农书。”阿禾往前一步,刀尖指向陆恒的咽喉,“他在陇西十三乡贴告示,说你是妖妇,用邪术惑众。你忘了?去年冬天,织娘团有六个姐妹被衙役抓走,就因为她们照你的法子试种绿肥。”

  陆恒闭上了眼。

  麦穗抬起手,按在刀刃上。刀很凉,掌心的红痕又加深了些。她把刀往下压了一寸,直到刀尖离陆恒的脖子远了些。

  “我记得。”她说,“我也记得你肩上那支断箭是谁拔的。”

  阿禾没动。

  “那时候你在喊‘杀了他’。”麦穗看着她,“可你还活着。因为你比恨更想活。”

  阿禾的指节发白,但她没有抽回刀。

  “我不是原谅他。”麦穗说,“我是要让他看见,什么叫活路。”

  她转过身,把竹简塞进陆恒手里。他的手是冷的,指尖还在颤,但终究接住了。

  竹简落进他怀里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种子掉进陶罐。

  阿禾终于收回刀。她没有入鞘,而是提在手里,退到门边站着。她的目光始终没离开陆恒,眉头紧锁,像防着一头还没死透的野兽。

  麦穗站在案侧,看着陆恒低头盯着手中的竹简。他的手指慢慢抚过书页,从第一行一直划到末尾。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没出声。

  屋外风停了。围栏上的麻绳不再拍打木桩,整个村子安静得像一口沉下去的井。

  麦穗忽然蹲下身,在鹿皮囊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把麻种。她站起身,走到陆恒面前,把种子轻轻放在他肩上。

  一颗种子滚进他衣领,另一颗卡在发丝间。剩下的几粒,落在竹简上,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

  陆恒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麦穗。

  “你母亲救过你。”麦穗说,“她用针,用艾草,用你能记住的每一种方式。你现在手里拿的,是我用锄头、用渠水、用晒干的牛粪换来的活法。”

  她顿了顿。

  “你若愿意,可以帮我看看这些字有没有错。”

  陆恒的喉咙动了动。他张了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竹简边缘。他的指节泛白,仿佛怕这东西会突然飞走。

  一滴水落在竹简上。

  墨迹慢慢晕开,像春天渗进干土的雨水。

  阿禾在门口动了一下。她盯着那滴水,又看向麦穗。她的眼神变了,不是放松,而是困惑——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哭的时候,麦穗还能站得这么稳。

  麦穗没有看她。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角落的陶罐。她把剩下的艾草点上,插进罐子里。药味慢慢散出来,不浓,但能盖住屋里的汗味和尘土气。

  她回到案前,拿起油灯,往陆恒身边走了半步。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的眼睛是红的,但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碎。他看着竹简,像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上面的字。

  “深耕……”他低声念了一句,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要翻多深?”

  麦穗看了他一会儿。

  “三尺。”她说,“冻土之下,根才能活。”

  陆恒的手指在“深耕”两个字上来回摩挲。他的呼吸变得深了一些,胸口起伏也慢了下来。他没有再问,也没有抬头,但整个人的状态变了——不再是囚徒,也不是敌人,而是一个终于拿到工具的人。

  阿禾依旧站在门边。她的手松开了刀柄,但身体还是绷着。她看着麦穗,又看看陆恒,最后目光落在那把种子上。

  有一粒,正从竹简边缘滑落。

  它掉得很慢,在灯光下翻了个身,然后落在泥地上,滚了半圈,停在陆恒的鞋边。

  麦穗弯腰捡起它,重新放回竹简上。

  “种下去,也能长。”她说。

  陆恒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粒种子。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把它压碎。

  阿禾终于开口,声音低了些:“你就这么信他?”

  麦穗没立刻回答。她看着陆恒,看他怎样小心翼翼地护住那卷竹简,看他怎样用袖口擦去书页上的灰尘。

  “我不信他。”她说,“我信这个。”

  她指了指竹简。

  “他母亲用针救人,我用土养人。方法不同,但都想让人活。”

  阿禾没再说话。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门外的夜色。她知道麦穗说得对,但她还是无法完全放下刀。

  麦穗走到她身边,轻声说:“你守在这里,很好。”

  阿禾抬眼看着她。

  麦穗点点头,又走回案前。

  屋里又静了下来。油灯的火苗稳定地燃着,映在三人脸上,投出不同的影子。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一个立在中间。

  陆恒的手慢慢翻开第二页。他的手指不再抖。他看到了一行新记的数字:**亩产粟米四石七斗**。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抬起头,想问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就看见麦穗正望着他。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逼迫,也没有怜悯。

  他张了张嘴。

  麦穗等他说话。

  陆恒的喉结动了动,声音很轻:“这……是真的?”

  麦穗点头。

  陆恒低下头,手指用力按在那行数字上,像是要确认它是不是刻进竹子的。

  他的肩膀又开始抖。

  但这次,不是因为恨。

  阿禾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她看见陆恒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竹简上,洇开一道又一道墨痕。她看见麦穗静静地站着,左手搭在案角,右手无意识地摸了摸左腕的艾草绳。

  她看见那缕从竹简间飘落的白发,轻轻坠地,落在那粒麻种旁边。

  她想弯腰捡起来。

  但她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