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异性兄弟-《解差传》

  一炷香的时间,可以很长。

  长到足够让一个人的心,从滚烫,到温热,再到冰凉。

  一炷香的时间,也可以很短。

  短到只够这城外荒地上的生离死别,上演一幕又一幕。

  聚拢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从最初的二三十人,稀稀拉拉,像是秋后田里没收干净的麦秆。

  到如今,已有了七八十号人,黑压压一片,像是一群等待被宰杀的羔羊。

  风中,哭声渐歇,只剩下压抑的抽泣与低语。

  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还有名为“绝望”的味道。

  终于,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蹄声如鼓,一下,一下,都敲在众人的心坎上。

  人群的骚动,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了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披铁甲的汉子,骑着一匹神骏的乌骓马,在一队甲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那人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居高临下,目光如刀,缓缓扫过面前这群衣衫各异、神色不一的征夫。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铁与血的冰冷。

  “我叫张鲁。”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裹着沙砾,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开。

  “此行,由我领队。”

  “现在,清点人名,念到名字的,向前一步,大声应‘到’!”

  他的话,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人群中,无人敢再言语。

  “王莽。”

  一个瘦弱的汉子哆哆嗦嗦地应了一声,向前迈了一小步。

  “张标。”

  一个中年人红着眼眶,声音嘶哑。

  ……

  点名声,应答声,此起彼伏。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个家庭的牵挂与破碎。

  “赵小乙。”

  张鲁的声音,终于念到了他。

  “到。”

  小乙的声音,平静,且沉稳,在这片嘈杂与悲戚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向前一步,站定。

  当初在那官府衙门里,负责登记的吏员说,单一个“小乙”不成,非得有个姓氏。

  他便随口添了个“赵”字。

  没有用“赵忆”。

  因为那个名字,现在还不属于他。

  而“赵小乙”,这个陌生的名字,才属于这条即将踏上的,不知归途的血路。

  “年虎。”

  张鲁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群中,一片寂静。

  无人应答。

  张鲁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年虎?”

  他又喊了一遍,声音里已带上了几分杀气。

  “来了!”

  一个声音,竟是从众人头顶传来。

  众人骇然抬头。

  只见旁边一棵老槐树粗壮的枝杈上,一道人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身,跃下。

  那身影在空中舒展,而后双脚落地,稳稳当当,只带起一阵微不足道的尘土。

  此人一现身,便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不像其他人那般,或畏缩,或悲伤,或麻木。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如一柄出了鞘的刀。

  一身粗布短打,却遮不住那如山石般隆起的肌肉,线条分明,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身材高大,肩宽背阔,一双眸子,在晨光下,闪烁着鹰隼般锐利的光。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

  小乙的视线,与他短暂地交错了一瞬。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是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不是冷静,而是野性。

  一种在山林间与猛兽搏杀,才能磨砺出的,最原始的生命力。

  小乙心中了然。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在这群羔羊之中,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饿狼。

  或许,能成为臂助。

  人员清点完毕,再无耽搁。

  张鲁长刀一挥,指向西方。

  “出发!”

  一声令下,送行的人群发出了最后的哭喊。

  新晋的士卒们,最后一次回头,将亲人的面容刻在心底,而后,便毅然转身,汇入那支灰色的洪流。

  队伍,踏上了漫长的征途。

  身后,是凉州城的炊烟袅袅。

  身前,是西域的漫天黄沙。

  起初,队伍里死一般寂静。

  只有沉重的脚步声,与衣衫摩擦的单调声响。

  每个人都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机械地跟着前方的人,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命运。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毒的腐蚀剂。

  它能磨平伤痛,也能消磨意志。

  几天之后,队伍里的气氛,渐渐活泛了起来。

  最先开口的,是几个同乡。

  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地聊着庄稼,聊着婆娘,聊着那些回不去的过往。

  渐渐地,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笑声,也开始在队伍中出现。

  仿佛只要抱成一团,便能从彼此身上,汲取到一丝可怜的温暖,来抵御前路的寒冷。

  这天夜里,队伍在旷野中宿营。

  几堆篝火升起,噼啪作响,将士卒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大多数人都围在火堆旁,大声地说笑,或是默默地啃着干硬的军粮。

  小乙没有过去。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