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至味无味与风起西域-《汴京早餐合伙人》

  墨岩密信中提及的“火焰山”、“圣火遗迹”、“源火”等陌生词汇,如同在赵琰与林小满面前展开了一幅浩瀚而神秘的西域古画卷,将那枚琴形玉佩背后的谜团,推向了更深的时空维度。这已远超宫廷秘闻或派系争斗,隐约触及了某种古老的传承与力量。然而,江东之地,眼下最紧迫的,仍是应对“地头蛇”的挑战,稳固根基。

  漕帮宴席上看似化解了沈万金的直接发难,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翠微谷在望湖镇大赛夺魁,又“侥幸”过了漕帮一关,名声不降反升,在寻常百姓和部分开明士绅中赢得了口碑,却也彻底触动了本地传统饮食世家的利益神经。以“江南厨行行首”、百年世家“百味轩”家主司徒玄为首的本土势力,无法再坐视这个“外来户”动摇其权威。一场由行会主导、旨在“正本清源,匡正厨道”的、更具权威性和公开性的“切磋品鉴会”,在漕宴后第十日,正式向翠微谷发出了邀请帖。此番阵仗,远非苏玉衡的个人挑战或沈万金的私宴可比。

  “司徒玄此人,厨艺精湛,尤重古法礼仪,在江南厨行威望极高,但为人固执,最恶‘离经叛道’。” 秦义(伤势已大为好转)向赵琰和林小满介绍情况,“他此次打出‘匡正厨道’的旗号,是逼我们进行一场关乎厨艺‘正统’与‘理念’的正面较量。若败,翠微谷在江南将难有立锥之地;若胜,则可能引发整个本土厨行的集体排斥,举步维艰。”

  “避无可避,唯有迎战。”赵琰目光沉静,“然此次较量,关键不在胜负,而在如何‘折服’。需在对方最看重的‘古法’、‘本味’上,展现出更高层次的理解,让其心服口服,方能破局。”

  林小满深以为然:“司徒家主重‘古法’,我便与他论‘古法’;他讲‘本味’,我便与他探‘本味’。只是,此‘古’非泥古不化,此‘本’非单调寡淡。需让他明白,真正的传承在于精神内核的发扬,而非形式的固守。”

  品鉴会设于江陵城厨行公所的“五味堂”,各方名厨、耆老、士绅代表云集,场面庄重甚至肃穆。司徒玄年约六旬,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眼神锐利如鹰,端坐主位,自有一股威严。他并未急于发难,而是按古礼,先带众人祭拜了厨行祖师,方才开席。

  前两轮,仍是常规技艺比拼。司徒玄亲自演示了一道工序繁复到极致的“八宝葫芦鸭”,脱骨填馅,形神兼备,火候精准,味道醇厚,尽显数十年功力,令人叹为观止。林小满则再次出人意料,做了一道看似至简的“开水白菜”。此菜关键在于那碗清澈见底、却鲜香无比的“开水”汤底,乃用鸡、鸭、火腿、干贝等十余种顶级鲜物,经长时间精心吊制,再反复过滤澄清而成,看似清水,实则内蕴乾坤。白菜心焯水后置于汤中,宛如碧玉沉水,清鲜淡雅,入口却鲜味层次迸发,将“以无胜有,大味至淡”的哲理展现得淋漓尽致。

  两相比较,司徒玄的菜是技艺的巅峰,如工笔重彩,华丽逼人;林小满的菜则是意境的升华,如写意山水,韵味悠长。在场多是行家,虽碍于司徒玄的威望不便明言,但心中天平已悄然倾斜。司徒玄面色凝重,他感受到了那种超越技艺层面的、对味道本质的理解所带来的冲击。

  第三轮,亦是司徒玄预设的决胜局——“论道”。他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林小满身上,声音沉缓:“林夫人技艺精妙,老夫佩服。然厨道之本,在于循古法,守规矩,存敬畏。一味求新求变,乃至以药入膳,恐失饮食本真,偏离正道。不知夫人对此,有何高见?”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这是直指翠微谷“药膳”理念的核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小满身上。她从容起身,向司徒玄及众人微微一礼,声音清越平和:“司徒前辈所言极是,厨道确需循古法、存敬畏。然晚辈以为,古法非僵化之规,乃先人智慧之结晶;规矩非束缚之链,乃保障美味与安全之基石;敬畏非墨守成规,乃对天地馈赠、对食者健康之责任。”

  她顿了顿,继续道:“譬如前辈这道八宝葫芦鸭,脱骨技法源自前朝,馅料搭配亦有古方可循,此乃循古法。然若拘泥古方,不顾今时今日食材之变、食客体质之异,则古法亦成桎梏。又如药膳,非为标新立异,实乃先民‘药食同源’智慧之传承。《内经》有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早已阐明食物养生之理。晚辈所为,不过是依食者体质、循四时变化,将食材本性发挥至极,佐以药性相协相成,以期达到调和阴阳、预防疾病之功。此非偏离正道,正是对‘食为民天’这一最大正道之践行,是对食者生命健康最深之敬畏。”

  一番话,引经据典,情理交融,将“药膳”拔高到文化传承与健康关怀的层面,既尊重了传统,又阐明了创新之必要。司徒玄一时语塞,他身边几位原本对其观点深以为然的老厨师,也露出思索之色。

  林小满趁热打铁,命阿卯端上一早备好的几只小盅,对司徒玄道:“前辈重‘本味’,晚辈深以为然。然‘本味’并非单一味道,而是食材在最佳状态、最适宜烹饪下呈现的至真之味。同一食材,因产地、时令、处理方式不同,其‘本味’亦有精微差异。晚辈不才,试以最常见的‘豆腐’为例,请前辈品鉴。”

  盅内是几块看似无奇的豆腐,却分别用山泉水、深井水、雪水点制,并用冷浸、热焯、慢煨等不同技法处理,佐以极简单的盐渍桂花、虾籽酱油、或几滴蟹油。司徒玄将信将疑,依次品尝,脸色渐渐变了。同样的豆腐,因水质和技法的细微差别,口感或嫩滑、或紧实、或绵密,豆香层次迥异,与不同蘸料搭配,更是幻化出千般滋味。他一生与食材打交道,此刻才真正体会到“本味”之博大精深,远非他过去所理解的那么简单!

  “这……这便是‘本味’?”司徒玄喃喃道,手中调羹微微颤抖。

  “是,亦不是。”林小满温言道,“此乃食材之‘本味’。然厨者之责,在于识此本味,顺其性,导其韵,令其与食者身心相和,方是‘味’之终极。若只一味强调古法,而不辨食材之变、不察食者之需,岂非舍本逐末?”

  司徒玄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几盅看似平淡无奇、却蕴含至理的豆腐,又想起那碗至淡至鲜的“开水白菜”,再回顾自己一生追求的繁复技艺,心中百感交集。他固执坚守的“正统”,在对方对饮食之道更本质、更富有人文关怀的阐释面前,竟显得有些……狭隘了。他追求的是“技”的极致,而对方展现的是“道”的升华。

  良久,司徒玄长叹一声,对着林小满深深一揖:“听君一席话,胜做十年菜。老夫……受教了!往日坐井观天,妄自尊大,今日方知天外有天。翠微谷理念,确有独到之处,老夫……心服口服!”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江南厨行泰斗,竟当众向一后辈女子认输服软!

  经此一役,翠微谷不仅彻底在江南站稳脚跟,林小满“以理服人、以德化人”的名声更是传遍大江南北。“食以安为先,技以传为恒”的理念,开始被更多厨行中人所接受、讨论。连带着,之前对翠微谷抱有敌意的不少世家,态度也悄然转变,从排斥转为好奇,乃至主动交流。一场危机,化为了传播理念的良机。

  然而,就在翠微谷于江南春风得意、事业步入快车道之时,遥远的西域,却传来了惊人的变故!

  这日,赵琰接到墨岩通过“守火人”渠道送来的加急密信,信中的消息石破天惊:

  车师国发生宫廷政变! 倾向与中原交好、曾暗中给予林小满他们帮助的老国王暴毙,其弟、一向与“幽冥火”关系密切的二王子阿史那顿莫贺在“幽冥火”支持下迅速掌控大局,对中原态度急转直下!而之前那位冒险赠送玉佩的车师国女巫(或为守墓人)及其所属部族,在政变中遭到清洗,下落不明! 更严重的是,新政权正在大肆搜查一切与“前朝遗物”、“火焰圣迹”相关的线索,那枚琴形玉佩,已成为“幽冥火”和阿史那顿莫贺势在必得的目标! 信末,墨岩严重警告:“西域通道恐已断绝,‘幽冥火’得势,下一步必全力东进,搜寻玉佩及持有人。翠微谷危矣!速做决断!”

  几乎同时,秦义也从江湖渠道获得印证:西北商路近期莫名受阻,数支与翠微谷有往来的商队遭遇不明势力盘查扣押,货物中与药材、香料相关的物品被重点查验! 一股来自西域的暗流,已开始向中原渗透!

  风云突变!西域政变,“幽冥火”借势坐大,搜寻玉佩的力度和危险性呈指数级上升!翠微谷好不容易在江南打开的局面,瞬间被来自遥远西域的阴影所笼罩!

  “没想到,西域之变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赵琰面色凝重如铁,“‘幽冥火’获得一国之力支持,如虎添翼。他们下一步,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玉佩,而我们,已成为最明显的目标!”

  林小满握紧手中的玉佩,感受着其冰冷的质感,心中波澜起伏。这枚小小的玉佩,竟牵动着西域的政局变幻,也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避不开,那便主动应对。西域,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但如何去?何时去?以何种身份去?”赵琰沉吟,“如今西域局势不明,敌暗我明,贸然前往,无异于自投罗网。需从长计议。”

  就在他们紧急商议对策之际,石坚匆忙来报:江陵城外码头,发现几名形迹可疑的西域商人,正在重金打听“一枚刻有火焰古琴图案的玉佩”及“一位擅制药膳的中原女子”的下落! 对方行事谨慎,但出手阔绰,显然有备而来!

  “幽冥火”的触角,已经伸到江南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危险,已迫在眉睫!翠微谷的平静日子,似乎走到了尽头。是继续隐匿,还是主动出击?是固守江南基业,还是远赴西域解开谜团?每一个选择,都关乎生死存亡。

  夜色中,赵琰与林小满凭栏远眺,方向正是西北。那里有茫茫戈壁,有熊熊火焰山,有失落的圣火遗迹,也有虎视眈眈的强敌。

  “山雨欲来风满楼。”赵琰轻叹。

  “既然风雨必至,那便迎风而上。”林小满目光坚定,“只是,此番西行,恐非短期可归。江南这片基业,这些刚刚接纳我们的弟子和友人,又当如何?”

  她话音未落,阿卯悄悄走来,手中捧着一本他近日整理的、关于江南本地药材特性与食性的笔记,仰头看着他们,眼中有关切,更有不容置疑的坚定:“先生,师父,无论去哪里,阿卯都跟着。我的鼻子,一定能帮上忙。”

  看着阿卯,看着窗外这片他们倾注了心血的土地,赵琰与林小满知道,一场关乎传承、信念与生死存亡的更大风暴,即将来临。而西行之路,已是箭在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