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豺狼在前 唯有亮剑-《临安风骨》

  鬼宅,中堂密室。

  这里没有窗户,只在长案中央点着一盏鲸油灯。

  昏黄的火光跳动,将每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扭曲,状如鬼怪。

  案上,那把新生的神臂弓静静躺着。

  钢铁弓臂泛着近乎黑色的冷光,复杂的机括与滑轮组,仿佛一头史前凶兽收敛起来的骨骼筋腱,每一个零件都透出冰冷、精密、且绝对致命的美。

  它就在那里。

  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将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原地。

  空气闷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谁都没有开口,只有几道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中交错。

  沈惟的手,正缓缓抚过那冰冷的钢制弓臂。

  指尖传来一种细微的磨砂质感,和一种沉甸甸的、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成了。

  这就是安身立命的獠牙。

  但,如何用它,才是关键。

  “砰!”

  一声闷响!

  韩诚那只铁钳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桌案上,震得神臂弓都颤了一下。

  他双目赤红,像两块在风中烧透的炭,死死盯着沈惟。

  “主公!”

  他的嗓音里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此弓之威,远超想象!末将以为,三日后验收,就该让它以最强的姿态,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让汤全那帮鼠辈,让所有藏在暗处的东西,都睁大狗眼看清楚!”

  “看看我等的‘神臂’,究竟是何等神物!”

  “看看与我等为敌,是什么下场!”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等,要借此弓,一战立威!”

  “要让这临安城,从此再无人敢轻辱我鬼宅!”

  立威。

  这两个字,砸在密室里,激起一片回响。

  风九爷和独臂的眼中,瞬间也燃起了同样灼热的火焰。

  是啊。

  被建王逼,被汤相算计,被皇权敲打……

  这几个月,走得太压抑,太憋屈!

  如今有了这等神兵,就该拿出来,见见血!让所有人都怕!让所有人都敬!

  “不可!”

  一个清冷,却同样坚决的声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是沈妤。

  她站起身,眉心紧锁,清丽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云。

  她没看激动的韩诚,目光直直落在自己弟弟身上。

  “阿弟,韩统领,此举不妥。”

  “这弓……太过骇人。”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轻颤,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对危险的精准直觉。

  “它的威力一旦全部暴露,确实能立威。”

  “可威风之后呢?是无穷无尽的麻烦!是嫉妒、是恐惧、是猜忌!”

  “汤相那伙人,正好借题发挥,给我等扣上一顶‘私造凶器,图谋不轨’的大帽子!”

  “到那时,我们要面对的,就不只是汤全,而是整个文官集团,甚至是……龙椅上那位,最彻底的清算!”

  (阿姊说得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把弓的力量,已超出这个时代的认知。它不是改良,是降维。这种力量,必然会引来权力顶端的恐惧。)

  沈妤深吸了口气,让声音更稳。

  “我认为,当藏拙。”

  “验收那天,我们可以展示它的精准,它的省力,但必须隐藏它最恐怖的射程和穿透力。”

  “让它看起来,只是一把‘不错’的改良品,而不是一把能颠覆战局的‘凶器’。”

  “示敌以弱,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密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韩诚的狂热,沈妤的冷静,化作一柄刀和一面盾,在空中无声地对峙。

  一个要斩开所有荆棘。

  一个要挡住所有暗箭。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始终未发一言的少年身上。

  他,才是这支队伍唯一的意志。

  他,将决定鬼宅的生死。

  “……”

  沈惟沉默地听着,目光始终没离开那把神臂弓。

  韩诚的战意,他懂。

  阿姊的担忧,他也懂。

  在各自的立场上,他们都对,无比正确。

  但……

  沈惟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韩诚那张刚毅的脸,又落在沈妤那双充满忧虑的眸子里。

  然后,他笑了。

  “阿姊。”

  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藏拙示弱,或许能换来一夜安睡。”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一转,那眼神不再平静,像两把锥子,直直扎进人心底。

  “但你们忘了。”

  “我们面对的,是豺狼!”

  “是汤相,是建王,是那些盘踞在权力顶端,永远吃不饱的畜生!”

  “你对着豺狼退一步,它不会感恩,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

  “然后,它会扑上来,撕开你的喉咙,将你连皮带骨,啃得一干二净!”

  这句话,让沈妤的脸色,瞬间苍白。

  她想起了步步紧逼的建王,想起了汤相那张阴狠毒辣的栽赃大网。

  是的,退让,换不来和平。

  沈惟没有停。

  他伸出手,将那把沉重的神臂弓,稳稳地,用一只手,提了起来!

  这个动作,让韩诚和独臂的瞳孔,都是猛地一缩!

  这弓的分量,他们最清楚!

  沈惟将弓,高高举起!

  那幽暗的钢铁弓身,在他手中,仿佛一头从深渊中苏醒的黑色巨龙,即将睁开它的眼!

  “所以!”

  沈惟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我们不仅要亮剑!”

  “还要用最张狂,最霸道的姿态,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

  “——这柄剑,究竟有多利!”

  “要让所有人都明明白白地知道——”

  “——握着这柄剑的手,究竟有多硬!”

  轰!

  密室里的空气,被这句话彻底点燃!

  韩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东西从胸口炸开,瞬间冲遍了四肢百骸!

  他看着那个高举神弓,眼神睥睨的少年,那不是什么承事郎,那分明是一尊即将君临的少年霸主!

  他明白了!

  主公要的,不是苟且偷安!

  主公要的,是在这片吃人的丛林里,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划出自己的领地!

  用绝对的力量,去制定新的规矩!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以退让求和平,则和平亡!

  “末将……遵命!!”

  韩诚猛地单膝跪地,膝盖骨与石板碰撞,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他的头颅深深低下,声音里,是火山喷发般的狂热与忠诚!

  “……”

  沈妤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那因担忧而绷紧的身体,在短暂的僵硬后,一点点,缓缓地松弛下来。

  她眼中的忧虑,如冰雪般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撼、了然,与……绝对信服的坚定。

  她明白了。

  阿弟从没想过要守。

  他要的,是攻!

  是用一次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亮相,将自己,变成一根钉子,狠狠钉进临安城所有势力的眼里!

  让他们怕!

  让他们忌惮!

  让他们下一次伸手之前,都必须掂量一下,爪子会不会被斩断!

  这,才是破局!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阴谋,皆为虚妄!

  沈妤缓缓地,对着沈惟,敛衽一礼。

  她没有说话。

  但这个动作,已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刻,再无刀与盾的争执。

  只有一把,指向同一个方向的,剑。

  沈惟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他放下神臂弓,用手指,轻轻拂过弓身上那冰冷的机括。

  (汤询(宰相)……)

  (你布好了网,等着我钻。)

  (你想看我出丑,想看我身败名裂,甚至……想看我死。)

  (但你绝对想不到……)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会亲手把你的网,撕碎!)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已如出鞘利剑的众人。

  “韩诚。”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末将在!”

  “去靶场。”

  沈惟的指尖,在弓身上轻轻一弹,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把库里最好的铁料,都搬出来。”

  “铸成最厚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