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姐弟-《临安风骨》

  卧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妤僵在床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只握住自己的、温暖如玉的手。

  看着那双,在昏暗的灯火下,缓缓睁开的、疲惫却带着笑意的星眸。

  (……阿兄?)

  这个称呼,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这几天,她就是这样,在心中无数次地呼唤着这个称呼。

  仿佛只有这样称呼,那个无所不能、算无遗策的“怪物”,才不是她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弟弟。

  仿佛这样,她这个“新王”,才能有一个更坚实的依靠。

  这,是她的软弱,也是她的盔甲。

  但,在此刻。

  当她看清了他眼中的疲惫。

  当她看清了他眼中的、那独属于家人的、毫无算计的温暖。

  她心中的那座“神像”……塌了。

  他不是“主公”。

  也不是“阿兄”。

  他……

  是她的“阿弟”。

  是她发誓要用命去守护的……唯一的亲人!

  “哇——!!”

  沈妤再也撑不住了。

  她扑在床边,抓着沈惟的手,将这三天三夜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故作坚强、所有的委屈……

  ——尽数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阿弟!!”

  她,终于哭喊出了那个阔别已久、却又最正确的称呼!

  “阿弟!你……你终于醒了!!”

  “你吓死阿姊了!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再也不是那个冰冷的“新王”。

  “……呵……”

  床上的沈惟,发出了虚弱的轻笑。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从一片无尽的黑暗中,被这股滚烫的泪水……强行拉回了人间。

  他,缓缓抬起那只“脱胎换骨”后、变得完美无瑕的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像以前一样,宠溺地……摸了摸姐姐的头。

  “……傻阿姊……”

  他的声音,沙哑,却温柔。

  “……哭什么。”

  “我这……这不是醒了吗?”

  他,看着姐姐那张挂满泪痕、却依旧倔强的小脸。

  他,虚弱地笑了。

  “……我再不醒……”

  “……你这个‘新王’……”

  “……是不是就要把我的‘鬼宅’……改姓‘沈妤’了?”

  “轰!”

  沈妤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阿弟……你……你……”

  (你……都知道了?!)

  “砰——!!”

  就在这时,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杂着“黄金”和“药材”的“腥甜”气息,冲了进来!

  “哭什么哭!!”

  怪医季怀,端着一个漆黑的陶碗,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他那双浑浊却透着狂热的眼睛,先是扫了一眼床上“活”过来的沈惟(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光芒),然后,便死死地盯住了沈妤。

  “他醒了,才刚刚开始!”

  季怀的声音,冰冷刺骨!

  “这碗药!”

  他,将那碗还在冒着“金色”热气的药汤,重重地墩在桌上!

  “——一千两黄金!”

  “灌下去!”

  “灌?”沈妤看着那碗如同“沥青”般的汤药,吓得脸都白了。

  “不然呢?!”

  季怀冷笑道,“你以为,你们昨天‘借’来的那些黄金和药材,是拿来玩的?!”

  “他的命,是我用金子,强行‘镇’住的!”

  “现在,他的身体活了,灵魂也醒了!”

  “——该‘还债’了!”

  “从今天起!”

  季怀,拖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那双浑浊却带着冰冷的眼睛,在沈惟和沈妤姐弟身上来回扫视。

  “他,每天,都要喝三碗这样的药。”

  “一碗,一千两黄金。”

  “一天,就是三千两!”

  “小丫头……”

  季怀,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你的‘无限薪水’……”

  “——付得起吗?!”

  “……”

  沈妤,刚刚止住的泪水,又一次被逼回了眼眶。

  她,猛地转头,看向韩诚(他正守在门口,闻言也是一脸煞白)。

  她,知道,“第二次财政危机”,在阿弟醒来的这一刻……

  ——才真正开始!

  “……呵……”

  就在这时。

  床上,那个虚弱的声音,又响起了。

  沈惟,在沈妤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靠坐了起来。

  他那双宛如黑洞的星眸,看着季怀,又看了看门口的韩诚。

  “……韩诚。”

  “主公!!” 韩诚一个激灵,猛地单膝跪地!“小的在!!”

  (主公……他……他的声音……)

  “……我昏迷的这几天……”

  沈惟的声音,很轻,很飘。

  “……都发生了什么?”

  “……一五一十。”

  “——说。”

  卧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季怀那句“一天三千两黄金”,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口。

  韩诚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他刚刚燃起的狂喜,瞬间被这天文数字浇得冰冷。

  (三千两……黄金?!)

  (柳月娘送来的那箱金条,还不够主公喝三天的药?!)

  沈妤也僵住了。她刚刚才在阿弟面前卸下所有坚强,此刻,这残酷的现实又逼得她几乎窒息。

  “……韩诚。”

  床榻上,沈惟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没有一丝波澜。

  他,甚至没有看季怀一眼,仿佛那“三千两黄金”的威胁,根本不存在。

  他那双“脱胎换骨”后、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只是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韩诚。

  “……说。”

  “是!主公!!”

  韩诚猛地一震,收摄心神。

  他知道,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是“汇报”的时候!

  韩诚的口才并不好,但他用一种军人特有的、夹杂着“羞愧”与“狂热”的语气,将这三天三夜发生的“风暴”,浓缩成了最精炼的汇报:

  “……主公!您昏迷之后,团队……团队险些崩了!”

  韩诚的声音沙哑,脸上浮现出极度的羞愧。

  “是……是大管家!”

  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个瘦弱的白衣少女。

  “是大管家!她一巴掌……打醒了小的!”

  “她,临危受命,接管了鬼宅!”

  “她,立下了‘新王’的规矩!”

  韩诚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亢奋,仿佛在诉说一场神迹:

  “她,先是用您留下的‘神机妙算’,收服了季神医!”

  “然后,她下令!让小的穿上了您的‘官袍’!”

  “小的去了宰相府!”

  听到“宰相府”三个字,沈惟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小的按照大管家的‘剧本’,当着汤全的面……点燃了‘火神’!”

  “小的拒绝了汤全的‘小钱’!”

  “小的只要了‘专营官凭’!!”

  “——主公!!”

  韩诚激动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我们……拿到了!!”

  “大宋官造煤引!军用、官府……独家专营权!!”

  “好。”

  沈惟,轻轻地,说了一个字。

  “还……还有!”

  韩诚继续汇报,仿佛要将这几天的功绩一口气全倒出来:

  “‘黑风’的风九爷来‘拜山头’!”

  “大管家……她……她当场‘收编’了他们!”

  “她用‘宰相’的大旗,和‘季神医’的名号,把‘黑风’上千号人……全变成了我们的‘外销伙计’!!”

  “还有!还有!”

  “柳月娘的使者……他也来了!他来逼宫!”

  “大管家……她……她当着那使者的面……”

  “——亲自点燃了‘炼钢煤’!!”

  “那个总统领……当场就吓疯了!他……他喊着‘一个月’就要打通‘蜀道’!!”

  “……”

  卧房内,彻底安静了。

  韩诚汇报完毕,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羞愧地低吼道:

  “主公!……您昏迷时,小的只会拔刀,只会喊杀……”

  “这一切……都是大管家……是‘新王’……守下来的!”

  “韩诚……无能!!”

  “……”

  沈惟,没有说话。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缓缓地,从韩诚的身上,移开。

  他,越过了跪在地上的韩诚。

  越过了墙角那个抱着医箱、一脸漠然的季怀。

  他,看向了床边。

  看向了那个,从他醒来后,就一直紧紧抓着他手腕、紧张得浑身发抖的……

  ——阿姊。

  沈妤被他看得一颤,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弟……是不是怪我……自作主张?)

  (他……才是主公……)

  卧房内,那压抑的沉默,几乎让沈妤晕厥。

  良久。

  沈惟,笑了。

  他,再次抬起那只温暖的手,没有去拿官凭,也没有去拿金条。

  他,只是轻轻地,放在了沈妤的头顶。

  “阿姊。”

  “……”

  “你……”

  “——做得很好。”

  这句,不是夸奖。

  是“加冕”。

  是“主公”,对“新王”的……最高认可!

  “哇——!!”

  沈妤心中的最后一丝恐惧和不安,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

  她,再也忍不住,又一次扑在床边,喜极而泣!

  (阿弟……他……他认可我了!)

  (我……我守住了!)

  “咳。”

  一声极不合时宜的、冰冷的咳嗽声,打断了这场“姐弟情深”。

  怪医季怀,站了起来。

  他,端着那碗“一千两黄金”的药汤,走到了床边。

  “感动完了吗?”

  他沙哑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所有人头上。

  “感动完了,就该付钱了。”

  他,看着沈惟,那双浑浊却带着债主般冰冷的眼睛里,没有半分敬畏。

  “沈主公。”

  “——三千两黄金,一天。”

  “你那‘新王’姐姐,刚刚把‘黑风’收了,把‘樊楼’也镇住了。”

  “那么……”

  “——钱呢?”

  危机,再次降临!

  韩诚和沈妤的笑容,瞬间僵住!

  (对啊……钱……)

  (柳月娘的黄金,全煮了!)

  (山羊胡的一千两银票,也拿去买铁料和粮食了!)

  (我们……又没钱了!)

  “韩诚。”

  沈惟,却仿佛没有听见季怀的催命符。

  他,靠在床头,接过了季怀手中那碗……滚烫的“金汤”。

  他,甚至没有皱眉,便一饮而尽。

  “……噗。”

  一股金色的热浪,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他那苍白的脸上,瞬间涌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好药。”

  他,放下碗,赞了一句。

  “主公……” 韩诚快急哭了,“钱……”

  “韩诚。”

  沈惟,擦去嘴角的药渣,抬起了眼。

  他,看向韩诚,下达了他“重生”后的第一道命令。

  “去。”

  “……啊?去……去哪?”

  “宰相府。”

  “又……又去?!” 韩诚懵了,“去……去干什么?!”

  “去,”

  沈惟,微微一笑。

  “——去告诉汤全。”

  “我们的‘官用火神’……”

  “他,试用得……也该满意了。”

  “……”

  沈惟,看向季怀。

  “——该结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