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猎物-《临安风骨》

  卧房内,空气凝固。

  季怀那句“该结帐了”,像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了刚有了一丝生气的鬼宅脖颈上。

  “结……结帐?”

  韩诚跪在地上,彻底懵了。

  他那颗武人的脑子,完全跟不上这局势的变化。

  “主公……结什么帐?”

  韩诚急得满头大汗:“大管家不是让小的……把那一百块‘官用火神’……白送给宰相府了吗?这是……这是为了换‘官凭’啊!”

  “阿弟……”

  沈妤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她的脸色比床上的沈惟还要苍白。

  “汤全……他刚给了我们‘官凭’,我们转头就去要钱……这……这是不是……”

  (——是不是在找死?)

  “呵……”

  角落里,季怀发出了沙哑的嗤笑。

  “有意思。刚醒过来,就要去招惹那头老狐狸。”

  他那双浑浊却透着精光的眼睛,在沈惟身上扫来扫去。

  “小子,我劝你别动。你现在这具‘金汤’之躯,值钱得很。你若再敢耗费心神,惹怒了汤相,被人一刀砍了,我这三千两黄金的药,可就白熬了。”

  沈惟,没有理会任何人的质疑。

  他,甚至没有看他们。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凝视着被沈妤捧在手中的那卷……

  ——“大宋官造煤引……专营官凭!”

  这张纸,凝聚了他这几天所有的豪赌。

  阿姊的“新王”之路,韩诚的“绯红官袍”……

  他的目光,落在那刺眼的“户部”与“兵部”的朱红大印上。

  那股熟悉的、刺鼻的墨香,让他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

  他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凌晨三点的图书馆。

  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霉味和速溶咖啡那廉价的焦苦香气。

  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得刺眼。

  屏幕上,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才写完的毕业论文——

  《论南宋“隆兴和议”后,军器监与户部之财政博弈——以汤询的能源政策为例》。

  他还记得,几天前,他的导师是如何隔着镜片,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

  “沈惟啊沈惟,你这课题太冷僻了!”

  “史料太少!汤询的奏折、建王的密信……这些核心史料,早就湮灭在历史中了!你连史料都找不全,你这论文……怎么写?!”

  ……

  “阿弟?”

  沈妤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将他从那遥远的记忆中唤回。

  沈惟眨了眨眼。

  图书馆的灯光消失了。

  咖啡的焦苦味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季怀那碗“黄金药汤”独有的、霸道的腥甜香气。

  和他阿姊眼中的恐惧。

  “史料太少?”

  沈惟忽然笑了,虚弱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伸出那只“脱胎换骨”后、温润如玉的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卷“官凭”。

  (不……)

  (史料……)

  他抬起眼,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精光。

  (——全都活了。)

  (汤询、柳月娘、建王、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宋孝宗。)

  (你们……)

  (——不再是我的“论文”。)

  (——是我的……“猎物”。)

  “韩诚。”

  沈惟收回了目光,那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化为了温和的笑意。

  “在!主公!”

  “你以为,我让你去要饭?”

  “小的……小的不敢……” 韩诚满头大汗。

  “阿姊做得对。” 沈惟靠在枕上,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那一百块‘官用火神’,是‘礼物’。是我们换这张‘官凭’的‘敲门砖’。”

  “砖,已经到手了。”

  沈惟拍了拍那卷官凭。

  “——生意,才刚刚开始。”

  “啊?” 韩诚和沈妤都愣住了。

  “汤全和汤相,要的是什么?”

  “是……是‘政绩’?” 沈妤小心翼翼地回答。

  “对!” 沈惟赞许地点头,“是‘政绩’!他要把‘火神’推广到全临安的官府、乃至军中!他要让官家看到他的‘功劳’!”

  “这,是他的‘刚需’。”

  “而这张‘官凭’上写的是什么?”

  “……独家……专营?” 韩诚试探着说。

  “——是‘独家专营’!!”

  沈惟的眼中,爆发出第一缕神光!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汤全,想刷这份‘政绩’,就必须!也只能!——从我们手里买!!”

  “他,现在比我们……更急!”

  “轰——!!”

  韩诚和沈妤,脑子里的迷雾,瞬间散开!

  (对啊!)

  (送礼……是为了拿“垄断权”!)

  (拿到“垄断权”……是为了“卖”!)

  “那……那主公……” 韩诚的呼吸都急促了,“我们……卖多少钱?!”

  “鲁老丈呢?” 沈惟问道。

  “在……在后院盯着‘火神机’!”

  “让他……把他算好的‘成本’,列个账本。”

  “‘官用火神’,加了硫磺和硝石,成本高。”

  沈惟看着沈妤,微微一笑。

  “阿姊,我们的‘炼钢煤’,准备卖多少钱?”

  “……黄金万两。” 沈妤立刻回答。

  “那……” 沈惟沉吟片刻,“‘官用火神’,总不能比‘炼钢’还贵。”

  “韩诚。”

  “在!!”

  “你,再去一趟宰相府。”

  “你,带上鲁老丈的‘账本’。”

  “告诉汤全,‘民用煤’的‘政绩’,我们分文不取,全孝敬相爷。”

  “但‘官用煤’……亲兄弟,明算账。”

  “——一块煤,纹银……十两!”

  “十……十两?!”

  韩诚,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他妈比金子还贵啊!)

  “贵吗?” 沈惟反问,“那可是‘神火’。军器监用它,能省一半的功夫。兵部用它,能让边军少冻死一半的人。”

  “他买的不是煤,是‘效率’,是‘军功’!”

  “他,会买的。”

  沈惟的眼中,闪过一丝来自“史学研究生”的绝对自信。

  “他,不但会买……”

  “——他,还会抢着送钱来!”

  “呵……”

  角落里,一直冷眼旁观的季怀,终于又开口了。

  “小子,你的算盘,打得不错。”

  他,敲了敲手中那只空空如也的、价值“一千两黄金”的药碗。

  “但是,”

  他那双浑浊却带锋芒的眼睛,盯住了沈惟。

  “——你今天的药钱,是三千两黄金。”

  “汤全付的‘银子’……”

  “——可付不起我的‘金子’。”

  死局!

  这才是真正的死局!

  韩诚和沈妤刚亮起的眼神,又一次暗了下去!

  (对啊……季怀要的是黄金!宰相府怎么可能给黄金?!)

  沈惟,闻言,却笑了。

  “谁说……”

  他,看着季怀。

  “——这笔钱,是汤全付?”

  “?!”

  韩诚、沈妤、季怀,三人同时一愣!

  “韩诚。”

  “在!”

  “你去宰相府,结‘银子’。”

  “阿姊。”

  “在!”

  “你,替我……写封信。”

  “写……写给谁?”

  “——柳月娘。”

  沈惟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告诉她,我醒了。”

  “也告诉她,她‘借’的黄金和药材,我,收到了。”

  “……”

  沈惟顿了顿,说出了那句真正的“催命符”:

  “——现在,该付……‘炼钢煤’的‘定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