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唯一的买家-《临安风骨》

  中堂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室的死寂。

  柳月娘僵在原地。她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笑容,凝固了;那股王者逼宫的滔天气焰,在沈惟那句平静的 “我收下了” 面前……—— 寸寸崩碎。

  (他…… 他说…… 他收下了?)

  (他凭什么?!)

  (我的要价…… 是全部的秘术!!)

  柳月娘毕竟是柳月娘。她的震惊只持续了一息。下一刻,她那双狭长的凤眸中,便重新燃起了冰冷的火焰。她,输了气势。但她,还没有输筹码!

  “沈郎君。”柳月娘缓缓地,收回了那只踹开木箱的脚。她的声音,恢复了美女蛇特有的、冰冷而魅惑的语调。“您,果然是神人。”

  “您醒来的…… 可真是时候。”

  她的话,字字带刺!(她在点沈惟 —— 你在装睡!你在算计我!)

  沈惟,仿佛没有听出那股怨气。他,十指交叉,平静地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那身绯红官袍,穿在他脱胎换骨后的玉石般的身躯上,竟没有半分僭越之感,反而……仿佛,这件官袍,天生就该穿在他身上。

  “柳老板。”沈惟开口了,声音清澈,带着一股黄金药汤灌溉后的非人磁性。

  “定金,我收了。”

  “现在,该谈谈……”

  “—— 尾款了。”

  “尾款?!”柳月娘的瞳孔,再次收缩!

  (我的半壁江山…… 居然…… 还只是定金?!)

  (他…… 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惟!” 柳月娘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的地契在此!”

  “我要的炼钢秘术…… 你若不交割……”

  “—— 我就,立刻烧了它们!!”

  柳月娘猛地抓起一把地契,扑向了烛台!

  “放肆!!” 韩诚拔刀怒吼!

  “阿姊!” 沈惟却看都没看她。

  “在!” 沈妤立刻上前。

  “—— 看茶。”

  “是!”

  沈妤走到柳月娘身边,平静地从她手中,拿过了那叠地契,放回了箱子。然后,她当着柳月娘的面,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放到了柳月娘面前的桌上。

  “柳老板。” 沈妤的声音,冰冷依旧,“—— 请。”

  “……”柳月娘,僵住了。她的同归于尽,在这对怪物姐弟面前……—— 竟,像个笑话!

  (他…… 他…… 不怕?!)

  (他不怕我烧了地契?!)

  (难道……)柳月娘,猛地回头,死死盯住沈惟!

  (—— 难道,他…… 连我这半壁江山…… 都看不上?!)

  这个念头,比炼钢更让她恐惧!

  “柳老板。”沈惟,终于抬起了眼。

  “你,搞错了三件事。”

  “第一。”

  “我,不是在勒索你。”

  “—— 我,是在救你,和建王。”

  “第二。”

  “你的地契,也不是在买我的秘术。”

  “—— 它,是在买你自己…… 入局的资格。”

  “……” 柳月娘的指节,已然发白。

  “至于第三……”沈惟笑了,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看好戏的季怀。

  “—— 炼钢的秘术,我……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 卖。”

  “你 ——!!” 柳月娘猛地站起,“沈惟!你敢耍我?!”

  “耍你?”沈惟摇了摇头,那双非人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怜悯。

  “柳老板。”

  “你,见过白焰,”

  “你,见过熔铁。”

  “—— 你,就以为,那是炼钢了?”

  “……” 柳月娘,愣住了。

  “那,” 沈惟淡淡道,“只是开胃菜。”

  “那,只是炼钢煤。”

  “而炼钢……”沈惟的声音,带着一丝傲慢。

  “—— 是配比。”

  “是温度。”

  “是灌注。”

  “是百炼。”

  “—— 是,我脑子里…… 一千套…… 建王连做梦都梦不到的神威图纸!”

  “柳老板。”沈惟,逼视着她。

  “—— 你,买得起吗?”

  “……”柳月娘,彻底瘫软了。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他……是对的。)

  (我……买不起。)

  (但……等等!)

  一个顶尖商人的本能,在她脑中闪电般计算:(地契是死的,但在他手里,配上他的技术、官凭……能撬动的利益何止十倍?我的“本金”……或许真能在此地,生出前所未有的黄金!)

  (这不是彻底的失败……这是……一次风险极高,但回报也可能超乎想象的……投资!)

  这个念头,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暂时喘过一口气。

  (我……只能依附他!)

  “…… 沈郎君。”柳月娘,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假意奉承的称呼。

  (…… 想我称你为主公?像韩诚那样?!)

  (…… 休想!)

  (我柳月娘一生,只尊建王!绝不会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低头!)

  (但是…… 他手握炼钢,又有季怀撑腰…… 我…… 我惹不起。)

  (…… 暂时,惹不起。)

  她的脸上,重新堆起了那美女蛇特有的、魅惑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沈郎君…… 您,真是让奴家…… 大开眼界。”

  “奴家…… 服了。”

  “请沈郎君…… 示下。”

  “—— 这半壁江山…… 您…… 到底,要拿它…… 换什么?”

  “换?”沈惟,笑了。“我说了,我不换。”

  “我……”

  “—— 是雇佣你。”

  “我,” 沈惟指了指自己,“—— 出技术。”

  “我,出官凭。”

  “我,出神医。”

  “而你,” 沈惟指着那箱地契,“—— 出本金。”

  “你的半壁江山,就是你的本金!”

  “用它,去抵押!”

  “去,换成黄金!”

  “—— 换成,我的药钱!”

  “—— 换成,韩诚三百死士的军饷!”

  “—— 换成,鲁师父炼钢炉的铁料!!”

  “这……” 柳月娘彻底傻了!

  (我…… 我…… 我的地契……)

  (—— 就,只换来了…… 入伙的资格?!)

  “你不愿意?” 沈惟看着她。

  “…… 不!” 柳月娘猛地一咬牙,“奴家…… 愿意!”

  (我…… 没得选!)

  “很好。”沈惟,站了起来。

  “既然,你也入伙了。”

  “那么,”他,走到了鬼面总统领的面前。

  “—— 我的军火,也该结账了。”

  “……?!” 总统领一颤!

  “五百匹战马。”

  “三万斤精铁。”

  “五十名工匠。”

  沈惟的声音,冰冷无情。

  “—— 柳老板,你,开个价吧。”

  “这,是我…… 买的。”

  “—— 我,要付钱。”

  “……”柳月娘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那双凤眸中,最后一丝挣扎,也熄灭了。

  (他…… 他……)

  (—— 他疯了!!)

  (他,刚 “抢” 了我的半壁江山当本金……)

  (—— 现在,他又要用我的本金…… 来买…… 我送来的军火?!)

  (这…… 这天下……)

  (—— 还有,这等空手套白狼的魔鬼吗?!)

  柳月娘,看着眼前这个身披绯红官袍的少年魔鬼。

  (空手……套白狼……)

  (这哪里是十五岁的少年?这简直是千年修行的狐狸,万年成精的魔头!)

  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与愤怒中,竟悄然滋生出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欣赏。(我柳月娘一生算计,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棋手。)

  她知道,她的挣扎……——结束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她,没有跪。她,只是对着沈惟,行了一个平辈的万福礼,那张绝美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然笑容。

  “…… 沈郎君。”

  “您……算得真绝。”

  “奴家…… 彻底服了。”

  她,指着那箱地契。

  “地契……是本金。”

  她,又指了指门外。

  “军火……”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与认命:

  “—— 就当是奴家,为和沈郎君的这场合作,送上的诚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