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蛇无主-《临安风骨》

  子时二刻。望江楼。

  龙头晁三的尸体,还温热地倒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暗红的血迹顺着地毯的纹路蔓延,与华丽的图案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那双圆睁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神罚(火炮)降临的极致恐惧,和被韩诚用匕首背刺时的难以置信与错愕,死不瞑目。

  “噗嗤!”

  韩诚抽出匕首,刀刃上的鲜血顺着锋刃滴落,他毫不犹豫,一刀割下了晁三的首级!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带着浓重的腥气。

  “——龙头,在此!” 韩诚高举着首级,低吼道,声音里带着血战之后的沙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砰!”

  卧龙阁的门,在此刻被猛地撞开!木屑纷飞中,独臂和十七狼兵浑身浴血——甲胄上混杂着敌人的暗红与他们自己的鲜血,伤口还在渗着血珠,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冲了进来!

  “大统领!” 独臂嘶吼道,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楼下的黑白双煞……和残余的护卫……被乙组堵在二楼楼梯口了!他们被逼疯了,拼死反扑!”

  “呵……”

  角落里,传来了季怀沙哑的笑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拉动,带着几分玩味。

  他正蹲在那两具血奴(他视作藏品)身旁,指尖捏着银针,眼神狂热而专注,小心翼翼地将银针刺入他们的睡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

  “韩诚。” 季怀头也不回,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王牌,该亮了。”

  韩诚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犹豫。

  他提着晁三的首级,一步步走到了三楼的楼梯口。

  楼下,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震天动地。独臂的乙组正和黑白双煞带领的死士浴血拼杀,每一声嘶吼都带着决绝的杀意。

  “——住手!!”

  韩诚运足了丹田之气,发出了雷霆般的暴喝,声音穿透嘈杂的厮杀声,震得楼道都微微发麻!

  “嗡——!”

  喊杀声,瞬间一滞!所有动作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黑白双煞和漕帮的死士们,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兵刃,猛地抬头望向三楼楼梯口,眼中满是惊疑!

  他们看到了……

  ——他们的龙头!

  他们敬畏又恐惧的龙头晁三……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正被素有“韩阎王”之称的韩诚,高高提在手中!

  “龙……龙头……死了?!”

  “不……不可能!!”

  黑白双煞的意志,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他们本就是为财卖命,而非为晁三尽忠,如今靠山崩塌,心底的最后一丝战意瞬间消散,只剩下无尽的恐慌!

  老板都死了,他们还打什么?!

  “——跪下!”

  韩诚将那颗首级重重地扔了下去!头颅在楼梯上滚了几圈,停在黑白双煞脚下,那双圆睁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他们,极具冲击力!

  “——跪下!饶你们不死!!”

  “……”

  “……”

  死寂蔓延,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哐当。”

  “哐当……”

  黑煞和白煞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与绝望,再无半分抵抗之心。

  他们颤抖着,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兵刃落地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噗通!”

  两人双膝一软,重重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不敢抬头。

  “……我……我等……”

  “——愿降!!”

  “很好。”

  季怀的鬼影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韩诚的身后,黑袍飘动,不带一丝声响。

  他屈指一弹,扔下了几颗黑漆漆的药丸,落在黑白双煞面前的地板上,散发着淡淡的诡异药味。

  “——吃了它。” 季怀沙哑道,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只有冰冷的威胁,“服从,或者死。”

  黑白双煞颤抖着捡起药丸,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颤抖着,吞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口中弥漫,却不敢有丝毫怨言。

  “撤!”

  韩诚不再恋战,他很清楚夜长梦多,必须立刻撤离!

  “独臂!带上俘虏(黑白双煞)!”

  “狼兵!抬上藏品(血奴)!”

  “——全体!从杜门(暗渠)……撤离!!”

  “是!!”

  甲组与乙组的十九人,带着战利品,动作迅速而默契,如鬼魅般消失在了望江楼的暗渠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死寂。

  整座望江楼只剩下满室的狼藉——破碎的桌椅、凝固的血迹、散落的兵刃,以及那些被迷魂瘴熏晕,还在昏睡中的外室与歌姬,无人问津……

  ……

  【漕帮总舵】

  望江楼的喊杀声,刚刚平息。

  龙王庙废墟前的两千名漕帮帮众,却已陷入了末日般的恐慌之中。断壁残垣还在冒着黑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与血腥气,刺得人鼻腔发痛。

  “龙头……龙头……失联了!”

  “总舵……总舵被天雷劈了!”

  “是神罚!是沈府的火神……降下的神罚啊!!”

  “跑啊!!”

  “漕帮……完了!!”

  两千名水鬼,群龙无首,在信仰崩塌的巨大恐慌中,彻底乱作一团,如同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

  他们不敢去望江楼救驾——对神罚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也不敢回鬼宅寻仇——天雷轰塌总舵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漕帮的蛇身,彻底瘫痪了。

  ……

  【鬼宅·中堂】

  “砰!”

  暗道的水闸口,水花四溅,韩诚和独臂带着一身水汽与血腥味,抬着战利品,快步返回了中堂。

  “主公!!”

  韩诚“噗通”一声,单膝跪地,铠甲碰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虽浑身疲惫,眼神却燃烧着胜利的光芒!

  他将那颗还带着余温的首级,高高举起,声音铿锵有力,响彻中堂!

  “——龙……已斩!!”

  “——黑白双煞……已降!!”

  “好。”

  沈惟依旧站在那副水路图前,身姿挺拔如松。灯光映照在他玉石般白皙的皮肤上,更显清冷。

  他的身旁,神威样炮的炮口,还在冒着袅袅青烟,空气中残留着火药的味道。

  他低头看着那颗首级,平静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韩诚。”

  “在!”

  “——神威营,全体……休息。”

  “啊?!” 韩诚一愣,下意识地抬头,满脸不解,“主公!蛇身未除啊!那两千人……”

  “——不急。”

  沈惟的声音,冰冷而平静,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龙头已死,神罚已降。”

  “——让他们,在恐慌里……烂……一夜。”

  “恐慌,” 沈惟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眼神深邃,“——是最好的软化剂。”

  他转向了中堂的另一侧,声音平稳无波。

  “阿姊。”

  “在!” 沈妤立刻出列,身姿干练,手中还捧着账本,显然早已等候吩咐!

  “黑风的风九爷呢?”

  “已在外院……等候多时!”

  “好。”

  沈惟看了一眼窗外那即将泛白的天际,夜色渐淡,黎明将至。

  “——阿姊。”

  “——天亮后。”

  “——你,和风九爷,去一趟。”

  “……去哪?”

  “——去漕帮总舵的废墟。”

  沈惟从袖中,拿出了那卷十万两纹银的官契(汤全所赠),纸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带上这张官契。”

  “——去,吊唁。”

  “啊?!” 沈妤和韩诚……都愣住了!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吊唁?!)

  “主公……” 韩诚急道,往前膝行一步,“这……这是什么战术?”

  “这,不是战术。”

  沈惟笑了,笑容浅淡,却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

  “——这,叫收编。”

  “我要你,”

  “——当着那两千无头苍蝇的面……”

  “——把这张银票……烧给他们的龙王爷!”

  “——告诉他们。”

  “——龙头晁三,私通水匪,对抗朝廷,天怒人怨。”

  “——而我,沈承事郎……”

  “——是来,招安的!”

  “——凡是投诚者……”

  “——官凭庇佑,银子……管饱!!”

  ……

  【同一时间·宰相府】

  “砰!”

  汤全一掌拍碎了身前的书案,名贵的木料瞬间碎裂,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他看着跪在地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漕帮信使,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暴戾的怒火!

  “晁三……死了?!”

  “龙王庙……被天雷……劈了?!”

  “——沈惟!!”

  汤全的眼中,爆发岀无尽的杀机,声音嘶哑得如同野兽咆哮!

  (他……他……他敢?!)

  (他敢斩我的钱袋子?!这是在找死!)

  “大人!” 信使颤抖道,声音带着哭腔,“那……那天雷……太恐怖了!兄弟们……都吓破胆了!没人敢……没人敢反抗啊!”

  “天雷?!” 汤全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满是阴狠与不屑,“——那,是炮!!”

  (是他的神威!!)

  (他……他……他居然敢在临安城内……开炮?!这是在挑衅我的底线!)

  “好……好……好……”

  汤全气极反笑,笑声越来越大,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是在逼我!”

  “——他,是在示威!!”

  “来人!” 汤全嘶吼道,声音震得屋顶都仿佛在颤抖,“调城防营!!”

  “——不!”

  他猛地冷静了下来,眼中的怒火稍敛,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算计——他不能冲动,否则会落入圈套!

  (不行……)

  (不能动官兵。)

  (漕帮是黑的,沈惟是官(承事郎)。)

  (我若动官兵去围剿一个朝廷命官……)

  (——那,就输了!)

  (——会被建王和皇城司……抓住把柄!)

  ……

  汤全在密室中,来回踱步,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每一步都透着压抑的怒火。

  (好……好个沈惟……)

  (好一招斩首……)

  (他,算准了我……不敢明着动他!)

  “哼。”

  汤全停下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算计,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你,以为你赢了?)

  (你,斩了我的水鬼……)

  (——那,我就捧杀你!)

  汤全转向屏风后那个漆黑的身影(真宰相),躬身行礼,语气瞬间变得恭敬。

  “相爷。” 汤全躬身道。

  “……知道了。” 屏风后,传来宰相那古井无波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

  “那……皇城司那边……”

  “——我,自会去说。”

  “相爷……” 汤全一愣,有些不解地抬头。

  “(沈惟)惊了圣驾,” 宰相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总是不好的。”

  “——去。”

  “——去皇城司……“

  “——知会……一声。”

  “……是!”

  汤全的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沈惟,你的死期到了!

  (沈惟……)

  (——你,惊了天!)

  (——我,看你……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