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当年的事情-《东篱把酒黄昏后》

  晨光透过窗纸漫进来时,灵儿先闻到了一缕淡淡的松木香。她缓缓睁开眼,就见萧冥夜靠在床边的竹椅上,身上搭着件她的外衫,许是守了一夜,此刻正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呼吸匀净,竟是浅寐着。

  他平日里总是挺拔如松,此刻眉宇间染上几分倦意,反倒添了些烟火气。灵儿看着他袖口磨出的细痕,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心里忽然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她悄悄起身,动作轻得像片羽毛,替他把滑落的外衫往上拉了拉,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肩,惊得赶紧收回手,耳根却已泛了红。

  梳洗时,铜镜里映出自己眼底的青影,她想起昨夜的慌乱,脸颊又烧起来。吩咐店小二备些吃食时,特意叮嘱:“要一碟桂花糕,再炖盅莲子羹,少放些糖。”那是他偏爱的口味,甜得克制,像他的人。

  等店里的伙计忙着备餐,灵儿揣了碎银出门,脚步轻快地往金氏布坊去。

  昨日布坊掌柜突然疯魔,嘴里反复喊着“师娘”,还喃喃着“对不住你”,那怪异的模样像根刺,搅得她心里直打鼓。

  师父从未提过师娘的去向,连半句过往都不肯多言。那掌柜的疯言疯语里,藏着的究竟是被时光掩埋的陈年旧事,还是毫无根据的无端臆想?灵儿越想越不安,总觉得师父温和的笑容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布坊的门虚掩着,晨光透过缝隙洒进院内,能看见竹竿上晾晒的绸缎,红的、绿的、粉的、紫的,五颜六色像被风铺开的彩虹,衬得寻常院落多了几分艳丽。

  灵儿刚要伸手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其中一道女声带着明显的哭腔,正是昨日疯癫的金朵朵。

  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正轻声安慰:“大小姐,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您别总揪着不放。把自己折磨成这样,老爷和夫人在天上看了也不会安心的。”

  金朵朵今日倒没了昨日的疯态,只是眼眶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叹息:“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是我被妖怪迷了心智。灵儿姐姐待我那么好,我却偏偏觊觎姐夫,才给了梦魔可乘之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轮回转世了没有……”说到最后,她声音陡然发颤,“昨日我好像看见他们了,他们定是来跟我索命的!”

  丫鬟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抚:“大小姐,您别胡思乱想。这些年来您一直行善积德,修桥铺路、接济穷人,当年的罪业早就还清了。萧将军和长公主心肠好,肯定会原谅您的,您也放过自己,好不好?”

  “萧将军”三个字像惊雷般在灵儿耳边炸响,她心中猛地一紧:难道说的是师父?可野史里分明记载,镇国大将军萧冥夜早在三十余年前就为国捐躯,战死沙场了。

  可师父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是三十多年前就该离世的人?

  灵儿心头翻江倒海,再也按捺不住,轻轻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请问你们说的萧将军,是不是萧冥夜?还有长公主,是十多年前垂帘听政的那位长公主吗?”

  话音刚落,金朵朵猛地抬头,看清灵儿的面容后,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发出尖锐的惊叫:“鬼啊!鬼啊!”她疯了般抄起旁边针线篮里的剪刀,朝着灵儿就刺了过来。

  灵儿反应极快,侧身敏捷地躲开,同时伸手反扼住金朵朵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吃痛皱眉:“今天,你必须把当年的事情说个明白。”

  一旁的丫鬟也被吓得脸色惨白,她早年在金府见过姜灵儿的画像,如今眼前人的模样竟跟画像上一模一样,丝毫没有岁月痕迹。

  丫鬟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坐在地,语无伦次地求饶:“长公主,您要索命就找我家小姐,别连累奴婢啊!当年的事都是她的错,跟我没关系!”说完,她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布坊。

  灵儿目光低沉,死死盯着金朵朵,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师娘呢?为什么这么多年,师父要苦苦等待?她到底去了哪里?说!”

  金朵朵被她的气势震慑,疯病再次发作,眼神惊恐地看着灵儿,连连摇头:“我不是故意的……灵儿姐姐,求求你了,别杀我……我再也不给你喝雄黄酒了,我知道你是蛇,我再也不伤害你了……”

  “蛇?”灵儿心头一震,这个字眼像钥匙般撬开了记忆的闸门。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剧烈的疼痛,下意识低头时,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无数凌乱的片段——记忆中,她的手腕上布满若隐若现的金色蛇鳞,浑身的皮肤化作冰冷的蛇身,自己竟变成了一条通体金黄的巨蛇,眼神嗜血而狂暴。

  而萧冥夜就站在她面前,不顾危险地紧紧抱着她的蛇身,她却失控地用獠牙和鳞片将他弄得遍体鳞伤,甚至贪婪地吸着他的血……那些画面太过真实,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愧疚,让灵儿浑身一颤,连连后退……

  金朵朵趁机挣脱她的束缚,握着剪刀再次杀了过来。灵儿此刻心思紊乱,脑子里的碎片记忆还在疯狂冲撞——萧冥夜染血的铠甲、自己蛇鳞上的寒光、血腥味混着雄黄的刺鼻气息,层层叠叠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剪刀带着寒光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脖颈间佩戴的珍珠突然迸出七彩微光,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猛地将剪刀震飞出去,“当啷”一声落在青石板上。

  可那股护住她的力量刚消散,更剧烈的疼痛就从太阳穴炸开,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往脑子里扎。

  灵儿眼前瞬间发黑,耳边的声音也开始扭曲。金朵朵的尖叫、剪刀落地的脆响、远处街上的叫卖声,全都变成了模糊的嗡嗡声。

  “呃……”她扶着旁边的木桌想要站稳,指尖却只触到一片冰凉,木桌上的针线篮被她带翻,丝线散落一地,像极了记忆里缠绕不清的血色。

  她的视线开始重影,眼前金朵朵的脸和记忆里蛇身的自己重叠,萧冥夜痛苦的表情在脑海里反复闪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刺痛。她想开口喊师父,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细碎的气音。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就在她即将摔在冰冷地面的瞬间,一个带着熟悉清冽气息的坚实怀抱接住了她。她能感觉到对方手臂的力量,能听见头顶传来师父担忧又急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灵儿!灵儿!”

  她努力想睁开眼,看看师父的脸,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眼前的微光一点点褪去,最终彻底陷入了无边的昏暗,连指尖最后一点力气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