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尘缘断处是归程-《云游修仙: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郗合倪踏进府门时,日头已斜斜坠在西檐,将他身上那件素色常服染得发暗。

  他垂着手,指节无意识地攥着衣摆。

  辞官时脱下官袍后,这动作便没松过,掌心早沁出了细汗。

  门房老陈瞧着他耷拉的肩膀、沉僵的脸,忙快步迎上去,没敢多问,只低声试探:

  “老爷,今日回得早,可是身子不适?”

  他喉结动了动,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个“嗯”字。

  声音发哑,脚步拖沓地往里走,连老陈递到跟前的帕子,都没分出半分眼神去看。

  穿过前院,正撞见三个儿子在廊下。

  老大郗明攥着一卷账册,手指在纸页上反复摩挲,指腹都泛了白,眉头拧成个疙瘩。

  老二郗亮背着双手来回踱着,靴底蹭得青石板“沙沙”响。

  时不时朝街门望一眼,脚边的石子被踢得滚出老远。

  老三郗昀捧着本书,目光却落在廊柱的木纹上。

  见他进来,身子猛地一僵,忙把书紧紧拢在怀里。

  怯生生喊了声“爹”,声音细得像风中的棉絮。

  郗合倪的脚步顿了顿,眼神在三个儿子身上扫过,想说句什么,张了张嘴却没声音。

  胳膊抬了半截又顿了顿,最终只是指尖轻轻碰了碰老三的肩。

  那力道轻得像羽毛,碰了下便飞快收回。

  随即便垂下手,头也不抬地径直往内院去了。

  连廊下的风卷着落叶擦过他的裤脚,连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它。

  内室里,妻子王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拆发髻。

  金簪银钗被她随手扔在镜匣里,发出“哐当”的磕碰声。

  见他进来,手里的金簪先顿了顿,斜睨一眼见他穿的不是官袍,脸色当即沉了三分:

  “今日怎的换了常服?莫不是户部又没事给你做,让你早早回来了?”

  郗合倪没接话,走到桌边坐下,刚端起凉茶要喝,却被王氏一把夺过茶碗:

  “凉茶喝了伤胃,我让厨房温着粥,阿福怎么还没端来?”

  说着便在梳妆台上拍了下,扯着嗓子喊了声“阿福”,语气里的烦躁藏都藏不住。

  郗合倪垂着眼,盯着桌角的木纹,眼神发直。

  那纹路看了半晌,却没入半分心神,沉默间。

  外间阿福端粥的脚步声才慢悠悠飘进耳中。

  晚饭摆上桌时,青瓷碗里的杂粮粥冒着热气。

  氤氲的白气模糊了他的眼,碟子里的青菜豆腐油星寥寥。

  中间一小碗酱肉,原是特意给三个儿子留的。

  阿福布完菜,偷瞥了眼郗合倪沉凝的侧脸。

  忙踮着脚退了出去,连脚步都不敢发出半分声响。

  郗明拿起勺子刚要舀粥。

  就见父亲放下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低哑得像蒙了层灰:

  “今日在户部,我辞官了。”

  “哐当”一声,王氏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郗合倪,声音陡然尖厉:

  “辞官?郗合倪你疯了不成!”

  “我早就跟你说,让你去二皇子府走动走动,哪怕送两匹好缎子,跟张大人套套近乎也好!”

  “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官没了,你倒是称心了!”

  郗合倪攥紧了桌布,指节泛白,却没了往日的力气——攥着的哪里是桌布,分明是一团解不开的愁绪:

  “张大川刻意刁难,留着也是受气。”

  “受气?”

  王氏胸口剧烈起伏,嘴唇哆嗦着,眼泪没等拿手帕抹就滚了下来:

  “你当你还是当年那个风光的鸿胪寺寺卿?”

  “忘了你刚中举那会儿,连件像样的袍子都没有!”

  “若不是我娘家托人在吏部说情,你能有机会进京都当官?”

  “现在倒好,成了个无职无权的白身。”

  “老大捐官的银子、老二相看姑娘的彩礼、老三的束修,你说,这些钱从哪儿来!”

  “当年进鸿胪寺,靠的是我译完那部西域文书的功劳,与岳家半分关系都没有。”

  郗合倪喉结动了动,缓缓抬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被逼到绝境的执拗。

  只是声音发颤,没了半分锐气,倒像透着二十年官场磋磨的疲惫。

  “无关?”

  王氏冷笑,指着他的鼻子,声音抖得都劈了岔:

  “你刚来京都上任那会儿,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上任的文书压了半个月没批,若不是我爹托人去说情,你连鸿胪寺的大门都进不去!”

  “现在倒说与我娘家无关?郗合倪,你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郗明放下勺子,皱着眉劝道:

  “爹,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张大人靠二皇子上位,咱们低个头,未必不能挽回……”

  “低头?”郗合倪打断他,胸口微微起伏,声音里满是疲惫的愤懑:

  “我在鸿胪寺见惯了各国使节的阿谀奉承。”

  “也见够了官场里的蝇营狗苟,我不想让你们也学这些!”

  老二郗亮猛地拍了下桌子:

  “不学这些,难道喝西北风?”

  “到时候没了官职,咱们在京都连街坊邻居都要瞧不起!”

  只有老三郗昀没说话,他攥着筷子,眼圈泛红,看着父亲发白的脸。

  想说句“爹别气了”,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叫,全被王氏的哭声盖了过去。

  “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迂腐的人!”

  王氏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道:

  “这日子没法过了!”

  郗合倪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妻儿的声音像无数根针,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眼眶发红,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没法过就不过!”

  他咬着牙,喉结狠狠滚了滚,转身摔门而出,声音发颤却透着决绝:

  “这官场,这京都,我不待了!”

  郗合倪摔门而出,夜风裹着凉意灌进来。

  衣襟被扯得乱飞,才惊觉京都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脚步踉跄间,脑中只剩河田庄的清净——那比京都的喧嚣暖心得多。

  他一路奔到城郊,远远望见高大有的新草屋亮着光。

  李子游提灯站在檐下,侧耳听了听动静。

  几个孩子正搬着木桌往里挪,小脸蛋通红,喘着气忙得满头汗。

  李子游闻声回头,瞥见他满是愁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温和招手。

  郗合倪搓着发凉的指尖,垂着眼不敢看他,声音发涩,连语气里都带着局促,慢慢说明来意。

  李子游点了点头,将灯笼的灯柄往他手边送了送,眼神示意他接下:

  “既然如此,那第二块田,往后就劳你多操劳了。”

  郗合倪抬眼,抬手接过灯笼,掌心瞬间触到灯壁传来的暖意,心头的愁绪似也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