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迟来的自由-《一天一个短篇虐文故事》

  小花寄来第二封信时,林薇正咳得直不起腰。

  信纸边缘被泪水浸得发皱,上面说她在县里认了个干娘,是她的班主任,人很好,让她住家里,还帮她找了份周末洗碗的活,能挣点零花钱。“奶奶,娘,等我攒够钱,就接你们出来。”最后那行字,小花写得格外用力,墨痕都晕开了。

  林薇把信捂在胸口,咳得更厉害了,眼泪混着咳出的血丝往下掉。姑娘拍着她的背,哽咽着说:“娘,您别激动,小花有出息了,咱们该高兴。”

  “高兴,高兴……”林薇喘着气,笑了,“可她不能回来,这地方……不是她该待的。”

  自从小花走后,王小宝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却更爱喝酒了。喝醉了就打她们,骂她们是“丧门星”,骂小花是“白眼狼”。王婆子也老得快,眼神越来越浑浊,常常坐在门口,对着大山发呆,嘴里嘟囔着“王家要绝后了”。

  林薇和姑娘的日子,比以前更难了。可她们心里有了盼头,像揣着块暖炉,再冷的日子也能熬过去。

  这年冬天来得早,第一场雪下得特别大,把山路都封了。林薇的咳嗽更严重了,整夜整夜地咳,有时能咳出带血的痰。姑娘偷偷去镇上给她抓药,被王小宝发现了,药被扔在地上踩烂,还被打了一顿。

  “死不了就别浪费钱!”王小宝骂道,“一个买来的贱货,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姑娘趴在地上,看着被踩烂的药渣,眼泪无声地掉下来。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林薇撑不了多久了。

  夜里,她坐在林薇炕边,看着她虚弱的样子,忽然说:“娘,俺想走。”

  林薇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小花在外面好好的,俺放心了。”姑娘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俺想去找俺爹妈,当年他们说俺是去走亲戚,被李老四骗了……俺想回去看看,哪怕他们不在了,俺也想知道家在哪儿。”

  林薇看着她,这姑娘来家里快十年了,从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沉默坚韧的女人。她的眼睛里,藏着和当年的自己一样的渴望,只是被生活磨得深了些。

  “走得了吗?”林薇的声音沙哑。

  “能。”姑娘点了点头,“俺这些年攒了点钱,藏在菜窖里。等雪化了,山路通了,俺就走。”

  林薇沉默了很久,慢慢说:“我帮你。”

  姑娘愣住了:“娘,您……”

  “你该走。”林薇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粗糙冰冷,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不像我,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你还有机会。去找小花,你们娘俩,好好过日子。”

  姑娘的眼泪掉了下来,落在手背上,滚烫。

  她们开始秘密筹划。林薇借着去菜窖取白菜的机会,帮姑娘把藏起来的钱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她还偷偷观察王小宝的作息,记下他什么时候去谁家喝酒,什么时候睡得最沉。

  雪化的时候,已经是开春了。山里的桃花开得正艳,粉嘟嘟的,像姑娘当年刚来时穿的那件碎花衬衫。

  林薇选了个王小宝去邻村喝喜酒的日子。那天他肯定会喝醉,要到后半夜才回来。

  傍晚,林薇把姑娘叫到柴房,从炕洞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她。里面是她最后一点私房钱,还有那半本旧书。“拿着,路上用。”

  姑娘接过布包,沉甸甸的,像压着千斤重。

  “从后山走,那里有个猎人踩出来的小道,能绕开村口的看守。”林薇详细地告诉她路线,“一直往南走,就能到镇上,到了镇上就坐班车去县里,找小花。”

  “娘,您跟俺一起走!”姑娘拉着她的手,眼泪汪汪的,“俺们一起去找小花!”

  林薇摇了摇头,笑了:“我老了,走不动了。在这里待了一辈子,也习惯了。”她顿了顿,又说,“小花叫圆圆,对吧?信里说,她班主任给她取的学名,叫圆圆,说希望她的人生能圆圆满满。”

  姑娘点点头,哽咽着说:“是,叫圆圆。”

  “好名字。”林薇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摸小花一样,“去吧,别回头。”

  姑娘“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林薇磕了三个响头:“娘,谢谢您!您多保重!俺一定会让圆圆回来接您的!”

  林薇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姑娘咬着牙,站起身,最后看了林薇一眼,转身钻进了柴房后面的树林。林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才慢慢走出来,把柴房的门掩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看着天上的月亮,一点一点地爬上来。月光冷冷的,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像结了层霜。

  后半夜,王小宝果然醉醺醺地回来了。他没发现姑娘不见了,倒头就睡,打起了震天响的呼噜。

  第二天一早,王小宝醒了酒,才发现姑娘不见了。他翻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找到人,顿时明白了。

  “那个贱人!跑了!又是你!肯定是你放她走的!”王小宝红着眼冲进屋里,一把揪住林薇的头发,把她往墙上撞。

  林薇没挣扎,也没说话,任由他打骂。额头撞在墙上,“咚”的一声,血顺着脸颊往下流,她却像没感觉一样。

  “你说!你把她藏哪儿了?!”王小宝嘶吼着,掐住她的脖子。

  林薇艰难地呼吸着,看着他狰狞的脸,忽然笑了,笑得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她走了……自由了……”

  “我打死你!”王小宝彻底疯了,抓起桌上的茶壶就往她头上砸。

  茶壶“哐当”一声碎了,滚烫的茶水泼了林薇一身,她却没躲,只是直挺挺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

  王小宝被她的眼神吓住了,举着的手僵在半空。

  王婆子拄着拐杖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尖叫一声:“作孽啊!你要把这个家彻底毁了才甘心吗?!”

  王小宝扔下茶壶,骂骂咧咧地走了,却把林薇锁在了屋里,断绝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林薇被锁在屋里,一天天衰弱下去。她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窗边,望着后山的方向,一看就是一天。她的咳嗽越来越重,常常咳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王婆子偶尔会送点吃的进来,看着她的样子,眼神复杂,却始终没说什么。或许是恨,或许是怜悯,或许只是麻木了。

  有一天,林薇咳得特别厉害,咳出了一大口血。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她挣扎着从枕头下摸出小花寄来的信,那两封信被她贴身藏着,已经有些破旧了。她颤抖着展开,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想象着小花现在的样子——一定长高了,长漂亮了,穿着干净的校服,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像个真正的城里姑娘。

  她笑了,笑得很安详。

  她把信重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然后慢慢躺下,闭上眼睛。

  窗外的桃花开得正艳,风一吹,花瓣落了一地,像一场迟来的雪。

  她仿佛看到姑娘拉着小花的手,走在一条宽敞的大路上,路两旁是高楼大厦,灯火辉煌。她们回头朝她笑,喊她“娘”,喊她“奶奶”。

  她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意识渐渐模糊,她感觉自己变得很轻,像一片桃花瓣,飘啊飘,飘向了远方。那里没有大山,没有铁链,没有打骂,只有温暖的阳光,和妈妈递过来的那碗荔枝,甜甜的,像她前二十年的人生。

  她终于自由了。

  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

  很多年后,小花——不,是圆圆——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县城,去了更遥远的城市。她带着娘,也就是当年那个被拐卖的姑娘,一起离开了。

  她们找了很多年,想找到林薇,想接她出来,却始终没有消息。直到有一天,圆圆从一个从老家来的同学那里听说,王家那个买来的媳妇,在几年前就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两封信。

  圆圆和娘哭了很久很久。

  她们回了一趟那个大山深处的村子,却早已物是人非。王家的土房塌了一半,荒草丛生。村里的人说,王小宝在林薇死后没多久,就上山打猎摔死了,王婆子也跟着去了。

  她们在村后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坟,没有墓碑,只有一堆土,上面长满了野草。村里人说,那就是林薇的坟,是当年一个好心的邻居偷偷给埋的。

  圆圆和娘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奶奶,我们来看您了。”圆圆哽咽着说,“我考上大学了,我娘也自由了。您放心,我们会好好活着的。”

  风从山谷里吹过,带着桃花的香气,像是林薇的回应。

  圆圆从包里拿出那半本旧书,那是娘一直珍藏着的。她把书放在坟前,轻声说:“奶奶,这是您的书,还给您。”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坟上,暖洋洋的。

  圆圆知道,奶奶虽然没能走出大山,却用自己的一生,把她和娘送出了那个囚笼。

  这份恩情,她会记一辈子。

  她拉着娘的手,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坟,然后转身,朝着山外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她们崭新的人生,也承载着林薇未竟的希望。

  大山依旧沉默,像一个古老的秘密,埋葬了太多的苦难,也见证了太多的挣扎与牺牲。而阳光,终究会照进每一个角落,哪怕来得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