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忠魂未冷-《日曜南明》

  晨光刺破南京城的薄雾时,朱慈烺已在武英殿熬过三更灯火。御案上,一份盖着湖广总兵官印的密奏被朱砂笔圈了又圈——何腾蛟亲笔所书的《平乱守土疏》墨迹未干,字字如血:

  “……左逆良玉旧部盘踞岳州,勾结清虏袭我粮道,臣不得已分兵平叛。非敢忘陛下调兵之令,实恐湖广若失,则南都侧翼洞开。臣已诛叛将王允成,收编溃卒八千,愿以颈血证忠贞!另,臣查实清廷细作潜入长沙,伪造陛下‘清田令’激民变,此乃离间之计!附缴获伪诏一纸,伏乞圣鉴……”

  朱慈烺指尖抚过奏疏末尾的血指印,忽然将朱砂笔狠狠掷于案上:“韩赞周!速查何腾蛟粮道被劫详情!若有半句虚言,朕亲手摘他项上人头;若属实……”他目光如刀,“传朕口谕:湖广钱粮,除赈济流民外,尽数充作军饷。另赐何腾蛟尚方剑一柄,准其先斩后奏,肃清内贼!”

  “陛下圣明!”韩赞周心头微震。他深知皇帝此前对何腾蛟的猜疑已深,今日却因一纸血书重拾信任——这不仅是明君胸襟,更是看透清廷离间计的锐眼。

  午门朝会,当清廷使臣阿山踏入奉天殿时,满朝文武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此人曾在松锦大战时屠戮明军降卒,此刻却捧着镶金国书,昂然道:“大清摄政王有旨:南朝若肯划江而治,岁贡白银百万两,大清即退兵百里,永为藩屏。”

  朱慈烺端坐龙椅,指尖轻叩扶手。阶下,郑森呈上的台湾战利品犹在——荷兰火炮炮口锃亮,映着阿山骤缩的瞳孔。

  “阿山大人,”朱慈烺忽然开口,声如寒泉,“你可知昨夜长江浮起何物?”

  阿山一愣。

  “是尔等国书。”朱慈烺展袖,太监捧出水渍斑斑的黄绫卷轴,“多铎、济尔哈朗以屠戮江南要挟朕,可曾想过——”他猛地起身,龙袍带起凛冽杀气,“当年在锦州城下,你屠我降卒三万,尸塞辽河!今日竟敢提‘藩屏’二字?”

  满殿死寂。阿山额头沁汗,强辩道:“两国相争……”

  “住口!”朱慈烺戟指阶前荷兰火炮,“尔等以为,朕收复台湾只是为夺一岛?睁眼看清楚——”他踏阶而下,靴跟敲击金砖如战鼓,“此炮射程四里,破甲如纸!尔等赖以为生的大运河漕运,从淮安到临清,三百里水道尽在我水师炮口之下!若敢伤江南百姓一指,朕便让漕船永沉运河!”

  阿山踉跄后退,撞翻使节仪仗。朱慈烺俯视着他,字字如铁:“回去告诉多铎:大明疆土,寸步不让!忠臣头颅,尔等不配!”

  当清使灰溜溜退出午门,史可法低声进言:“陛下威震北虏,然恐激其反扑……”

  “史卿错了。”朱慈烺望向殿外晴空,“清廷内斗正酣,豪格被削兵权,多铎与济尔哈朗貌合神离。此时示弱,反令其以为可欺。朕要他们知道——”他指向南方,“我大明的脊梁,在何腾蛟的湖广,也在郑森的台海!”

  武英殿酉时三刻,风尘仆仆的何腾蛟被引入武英殿。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卸甲负荆,背上血痕斑驳,一见朱慈烺便跪地叩首,额触金砖砰砰作响:“罪臣何腾蛟,未能及时驰援开封,万死难赎!”

  朱慈烺亲手扶起他,解下龙袍覆于老将军颤抖的肩头:“是朕错怪卿了。”他展开缴获的清廷伪诏——诏书赫然伪造朱慈烺笔迹,命湖广“尽抄士绅家产充军饷”,落款盖着伪造的弘光玉玺。“多尔衮临终前定下的毒计,朕竟未能识破。”

  何腾蛟老泪纵横:“陛下!湖广父老日夜盼王师北伐。臣在长沙城头立誓:清军若破岳州,臣必自刎于城门,绝不令一骑南下扰民!”

  “好一个‘自刎城门’!”朱慈烺取过尚方剑置于他手,“朕不要卿的命,要卿的刀!即日起,卿为‘镇湖大将军’,总制湖广、江西军务。朕给你三样东西——”他展开地图,“第一,格物院新造‘弘光五式’步营炮二十门;第二,靖海营水师溯江而上,助你守长江水道;第三……”他蘸朱砂在岳州位置画了个圈,“明年开春,朕亲率主力北伐,卿只需为朕守住侧翼,让清军首尾不能相顾!”

  何腾蛟双膝跪地,以剑划掌,鲜血滴落御案:“臣何腾蛟,以血为誓:湖广存,臣存;湖广亡,臣亡!若负此誓,天地共戮!”

  朱慈烺扶起老将,目光如炬:“朕信卿,如信朕之手臂。去吧,替朕守住这半壁江山——待王师北指之日,朕要与卿在沈阳故宫共饮庆功酒!”

  子夜,朱慈烺微服至龙江造船厂。寒雾中,格物院工匠正围着一台铁铸巨物忙碌——那是放大的蒸汽机原型,连杆随蒸汽嘶鸣律动,驱动水车哗哗抽水。

  “陛下!”宋应星满脸油污奔来,“此机已持续运转六个时辰!虽尚不能驱动战船,但若装于矿井……”

  “装于船。”朱慈烺打断他,指向江面停泊的“飞霆号”,“拆下其首桅,在船腹安装蒸汽轮机。朕要一艘不靠风帆的战船!”

  毕方济急道:“陛下,这太冒险!蒸汽压力若失控……”

  “那就造三艘!”朱慈烺斩钉截铁,“一艘试航,一艘备用,一艘拆解研究。告诉工匠们——成功者授世职,殉国者子孙永享俸禄!”他拍着滚烫的锅炉,“大明要的不是稳妥,是破局!当清军还在仿制火绳枪时,我们的战舰已用蒸汽破浪!”

  归途马车上,韩赞周低声道:“陛下今日连下三道密旨:调李定国部入河南,命秦良玉练新军三十营,令荷兰降卒传授炮术……北伐,是真的要开始了?”

  朱慈烺掀开车帘,看月光下长江千帆如剑:“朕曾读史,见汉武帝言‘寇可往,吾亦可往’。今日清虏占我神京,屠我百姓,朕若不收复故土,何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他握紧腰间佩剑,“传旨格物院:朕要的不只是蒸汽船,是能在风雪中北上的铁甲舰!”

  而三日后,何腾蛟星夜离京。朱慈烺亲至龙江码头送行。老将军登船时,忽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奉上:“此乃臣在岳州所得《辽东舆图》,标注清军所有堡垒、粮仓。另附臣十年暗查——满清八旗户籍不过六万,能战之兵不足四万!所谓百万雄师,虚张声势耳!”

  朱慈烺展开舆图,指尖划过沈阳、辽阳、锦州地名,忽见地图角落朱砂小字:“天聪九年,奴酋皇太极得辽东工匠三百,始铸红夷大炮。”他心头一震——原来清军火器精进,源于掠夺汉人工匠!

  “朕明白了。”朱慈烺将舆图收入怀中,“卿回湖广后,秘密联络辽东遗民。凡愿归顺大明的工匠,许其子孙入理工学院,授世职俸禄!”

  何腾蛟领命而去。江风猎猎,朱慈烺独立船头,看老将军座舰融入苍茫暮色。韩赞周轻声道:“陛下为何信何腾蛟至此?”

  “因为他背上负的不是荆条,是忠魂。”朱慈烺目光如电,“朕查过——岳州粮道被劫时,何腾蛟三日未食,仅以冷水吞药督战。这样的臣子,若朕都不能信,大明还有何人可信?”

  夜色渐浓,南京城头突然火光冲天。斥候飞马来报:“陛下!李定国部在山东截获清军密信:多铎调集十万大军,欲在明年开春强渡淮河!”

  朱慈烺不惊反笑,解下佩剑掷于甲板:“好!朕正愁他不来!”他望向北方,月光映亮眼中寒芒,“传朕旨意:格物院所有火器加倍量产;靖海营水师即日北上,封锁运河;着秦良玉、高杰、黄得功三路合围,朕要让多铎知道——”剑锋劈开夜雾,直指北京方向,“这盘棋,该朕落子了!”

  涛声阵阵,长江如龙。北伐的号角,已在血与火中悄然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