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漕河血火-《日曜南明》

  南京城的雪,比运河更冷。

  朱慈烺立在武英殿的窗前,指尖抚过沙盘上蜿蜒的蓝色丝线——大运河。三日前,他在此地为郑森舰队送行;此刻,千里之外的清江浦闸口,正燃起第一缕战火。

  报——!韩赞周撞开殿门,怀中紧抱的铜筒结满冰霜,郑森八百里加急军报!

  朱慈烺没有回头,只将手中半块焦黑的铁片轻轻放在沙盘的淮安位置。那是北固号试航炸膛的残骸,边缘还沾着龙江船厂工匠的血渍。

  皇帝的声音沉在雪色里。

  韩赞周展开染血的军报,声音发颤:正月初七卯时,舰队抵清江浦。清军以三重铁索横江,两岸炮台十二座,每座配红衣大炮三门。臣以水雷破第一道铁索,然东岸炮台发炮如雨,震海号沉没,百二十名将士殉国。另,少年水兵阿宝驾火攻船断缆,殁于烈焰......

  沙盘上,朱慈烺的手指停在德州位置。那里插着秦良玉亲笔血书——臣率武英营强渡运河,清军以火油箭焚我浮桥,三百死士葬身冰河。然已夺西岸炮台两座,距闸口仅三里。

  陛下......史可法欲言又止。他看见皇帝的龙袍袖口被指甲掐出四道血痕,却始终未曾抬眼。

  运河前线,寒风卷着雪沫抽打清江浦闸口。

  郑森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死死盯着对岸炮台。他的北固号船艏已嵌入第二道铁索,船体在清军炮火中剧烈震颤。甲板上,水兵们正用铁钩拖拽阿宝殉国的火攻船残骸——那艘小艇卡在铁链间,像一具烧焦的骸骨。

  大人!西岸有动静!了望哨嘶喊。

  运河西岸,秦良玉的武英营正发起第三轮冲锋。雪地上,三百名士兵推着蒙铁皮的楯车前进,车轮碾过前两轮冲锋留下的血冰。清军炮台轰鸣,铁弹砸在楯车上火星四溅,车后士兵被震得口鼻溢血,却仍死死顶住车架。

  放火箭!马祥麟挥刀斩断被炮火引燃的绳索。

  火箭如雨射向清军炮台。火油在木栅上炸开,浓烟中传来满洲兵的咒骂。秦良玉白发在硝烟中飞扬,她忽然跃下战马,抓起战旗插在冰面上:白杆兵!随我踏冰!

  士兵们弃车冲锋,冰面在铁靴下发出碎裂的呻吟。当先头部队扑到炮台下时,冰层突然崩裂。三十名士兵坠入刺骨冰河,却仍托举着云梯让同袍攀援。马祥麟的右手被炮弹削去三指,他用断腕夹住军旗旗杆,将旗深深插进炮台土墙。

  娘!东侧炮台破了!他嘶吼着,血从断指处喷涌而出。

  秦良玉策马冲来,用身体挡住儿子后背。三枚铁弹穿透她胸前的铁甲,老将军仰面坠马时,怀中掉出半块硬饼——那是她省下三天的军粮,留给阵亡士兵的孤儿。

  南京的雪下到第三日,武英殿中的军报如雪片飞来。

  朱慈烺在沙盘前枯坐整夜。清江浦的惨胜(明军伤亡八百,清军死四百)、德州的僵持(秦良玉重伤昏迷)、天津的死局(清军将漕船连环锁住,船底尽是火药)......每份战报都浸着血。

  陛下,该用膳了。韩赞周捧着参汤跪在阶下。

  朱慈烺怒拍沙盘。木制战船、泥塑炮台散落一地,他抓起代表北固号的模型砸向墙壁:郑森为何不用水雷炸天津闸口?!这不是徒增伤亡吗?!都是有血有肉的生命阿!!!

  陛下息怒!史可法扑跪在地,郑森军报在此——清军将火药船系在民船之间,若炸闸,两千漕运民夫将尽数葬身火海!

  殿内死寂。朱慈烺喘息着,龙袍被冷汗浸透。他缓缓拾起沙盘上那半块焦黑铁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裂痕。

  传旨郑森。皇帝的声音沙哑如锈铁,放三十艘空船北上天津。每艘船舱底,藏百斤火药、十枚震天雷。在天津闸口......他闭上眼,让多铎亲眼看着他的漕粮化作火海。

  陛下!史可法浑身发抖,那些民夫......

  民夫中有三百名细作。朱慈烺睁开眼,目中血丝密布,他们自愿赴死。每名细作的家人,朕已赐田百亩、世职荫补。他将铁片按在沙盘的天津位置,告诉郑森——若有一艘载粮漕船北上,提头来见!

  二月的天津闸口朔风如刀。

  郑森站在北固号船头,看着三十艘空船顺流北上。每艘船舱底,火药与震天雷静静等待。押船的三百名中,领头的是苏州匠人赵老六——他的儿子死在锅炉炸膛事故中。

  大人,赵老六解开衣襟,露出胸前的火绳,老汉只求一事——让清狗知道,汉人的血,不是白流的!

  开闸!清军守将的吼声在风中颤抖。

  当第一艘漕船通过天津闸口时,赵老六点燃了火绳。火光映照下,他看见对岸清军惊恐的脸,也看见自己怀中儿子的画像在烈焰中卷曲。

  轰——!!!

  天津闸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崩塌。三百艘满载漕粮的船队在火海中沉没,运河水面浮满焦黑的尸骸。多铎的咆哮声穿透三百里:屠城!给朕屠尽天津汉民!

  但清军刚冲入城门,李定国的伏兵从城隍庙杀出。雪地上,齐国公的赤旗与宁国公的残旗在硝烟中相接。马祥麟断指缠布,挥刀直取多铎后路:为秦老将军报仇!

  南京的雪停了。

  朱慈烺在烛光下展开李定国的血书:......天津大捷,焚敌粮船三百,毙清军三千。然秦老将军重伤殉国,武英营折损过半。臣已夺通州,距北京百里。然北京城内,鳌拜奉多铎令,正驱汉民填濠筑垒,言城破之日,尽屠满城......

  烛火噼啪作响。朱慈烺取下腰间玉佩——那是郑森出征前他亲手系上的。玉佩底部沾着龙江船厂的铁锈,那是工匠们为赶制北固号时留下的。

  韩赞周。皇帝的声音轻得像雪落,去格物院取新铸的铁片来。要闽铁,要能撑住蒸汽的铁。

  当韩赞周捧着新铁片回殿时,朱慈烺正将血书投入火盆。火焰吞没秦良玉三字时,他把新铁片按在沙盘的北京位置。

  传旨郑森:北固号即日返航龙江船厂。皇帝的指尖在铁片上划出血痕,三月之内,朕要见到能开进通州河的蒸汽战船。

  他望向北方,雪光映亮眼中寒芒:告诉多铎——朕的铁,比他的血更硬。朕的火,比他的刀更烈。这盘棋,朕要他输得干干净净。

  殿外,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运河的血,天津的火,秦良玉的白发,阿宝的黄土......都在这光中沉淀为北伐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