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隐入尘烟-《杀死那个番茄作家》

  小双看着信,内心五味杂陈,原来一向粗枝大叶的老单,对妈妈如此深情。

  想到这里,他又想起半个月前,父亲在览老爷子的张罗下,火化的情景。

  如今父亲不在了,母亲进了监狱,等着宣判,不知何年能出来。

  屋里的家具摆设,仍然保持着当天早晨,母亲跑出门时的样子,他坐在餐桌上,盯着发霉的水果,心头不由得一阵酸楚,又哭了起来。

  半晌,他才稍稍振作,辞别大舅,开始考虑接下来的打算。

  根据信中所言,他已经能猜到,爹妈惹了什么人,也大概知道,爹妈犯了什么事。

  可他猜不出,览子他爷爷,这个住在棚户区的邋遢老头,究竟是何方高人,又如何能在这滔天洪水下,独善其身。

  他更不明白,有大姑二姑,再不济,还有娘家亲戚,老爹又为何瞒着所有人,如此笃定的将自己托孤给览家。

  这览家和单家之间,到底有什么隐情?

  无数疑点困扰着小双,他放下收拾屋子的念头,转身出了门,拦了一辆车,直奔棚户区,寿o殡葬店。

  闷雷搅动,落下噼噼啪啪的雨点,正如小双打鼓一般悬着的心。

  下车时,雨已经停了,阵雨,来得猛,走得也快。

  览子仍旧是那副撒尿牛丸的模样,见小双来了,乐呵呵的问他下次什么时候开工:“双老板,上次给的100块钱,早就花完了,啥时候再重拾一下科学研究啊,我也好为科学,做点贡献不是。”

  小双一肚子问题憋着呢,就问:“览哥,这事回头再说,老爷子呢?”

  “爷爷中午就出门了,说是有事要办。”

  “哦哦,那我在这等会?”

  “你可不在这等会,他老人家,半个月前就天天跟我念叨,说你要哪天自己来找他,让我务必留住你,也不知要干啥。”

  “留住我?你爷爷知道我会找他?”小双有些吃惊,但转念一想,既然父亲临死前交代过了,那览老爷子有这样的嘱咐,也算正常。

  “我也纳闷,我问老爷子,老爷子啥也不说,说这是他和你之间的秘密,哎呦,还整的神神秘秘的,好像你是他亲孙子一样”览子打趣道,“欸,你找他,到底啥事啊?”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

  “是我爸让我来的。”

  “你爸?!你爸给你托梦了?卧槽,不会也是在隧道里吧!”

  “不是托梦,也不是隧道,是一封信,他走之前,留了一封信,让我找你爷爷。”

  “这么说...欸,等着也是等着,老爷子没准钓王八去了,一时半会儿未必回来,这么着,览哥带你去个好地方!”览子说着,穿上凉鞋,就要出门,正推门,迎头碰见览老爷子回来。

  “爷,你回来还挺巧,小双来了。”

  小双闻言也站了起来,不待览老爷子半身进门,连忙上前招呼道:“览爷爷,您老回来啦?”

  览老爷子一愣,随即叹了口气,这才走进门来:“双啊,进屋说吧。”

  天色渐暗,久违的落日余晖,穿过乌云间隙,洒向雨过未干的水洼,在屋内墙壁上,倒映出浮掠的光影。

  老爷子点燃一斗烟,叭叭地吸着,俩孩子坐在对面,氤氲的烟气在光影的涤荡下,忽明忽暗,使得屋内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真实。

  “爷,别抽了,你倒是说话啊。”览子沉不住气,先开口,但览老爷子没抬头,仍旧叭叭地抽着烟。

  小双看着老爷子脸上为难的表情,知道这事肯定非比寻常,于是抬手拍了拍览子肩膀,说道:“让爷爷想想怎么说吧。”

  览老爷子深吸一口烟,烟斗发出红亮的火光,含了许久,才长吁而出。

  透过烟雾,望着对面的两个孩子,恍然间,老爷子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初生牛犊的年纪,身旁坐着的,也是单家独子,单峰。

  当年,因为瞧不起跳大神的营生,十二岁的览祖,不顾父母反对,磕了三个响头,便跟着戏班子,逃离了北大荒辽阔而贫瘠的土地,从此辗转全国,卖艺讨饭。

  后来戏班子解散,他自觉没脸回家,便留在港城,扛大包为生。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运气好点,能攒下点钱,娶个媳妇,生个一男半女的,也算对得起远在北大荒的双亲。

  可造化弄人,因为得罪了地痞,他被打断了三根肋骨,无力工作,沦落成乞丐,沿街讨食,一路讨着讨着,就讨到了朱家大院。

  朱家小姐心善,给了他口饭吃,这才不至于饿死。

  伤好以后,他为了报答朱家,就留下来当槽夫,砍柴砍草,换口饭吃。

  因为人老实,能吃苦,干活利索,很快,朱家就决定留他当长工。

  他自然感恩戴德,可一来二去,都在一个屋檐下,他对朱家小姐,动了不该有心思。

  他知道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于这份感情,绝不敢表露分毫。

  更何况,朱家小姐当时,早已心有所属,而这个人,就是小双的爷爷,单峰。

  单峰的爸爸,是朱家的短工,只在农事紧俏的时候,才领着儿子来帮忙。

  忙完一阵,领了工钱,就回去耕作自家田地去了。

  朱家小姐也知道,他爹绝不会让自己嫁给一个贫农,所以单峰来时,她暗送秋波,单峰走后,她愁容满面。

  这份情愫,览祖都看在眼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直到那个年代。

  朱家垮了,朱家老爷悬梁自尽,朱家小姐一夜之间,成了破鼓,千人敲,万人捶。

  别的长工负了朱老爷恩情,览祖不负,陪着朱家小姐,熬过了头几年,朱家小姐念他人好,曾想过以身相许,但览祖这人,用现在的话说,叫不配得感太强,觉得娶这落难的大小姐,是趁人之危,就将人,拱手让给了单峰。

  他自己,孤身一人,愈发觉得愧对父母,愧对祖宗,便上山拜师,入了道门,这一去,就是六年。

  下山后,凭着山上几年的手艺,拉起了殡葬买卖,生意不大,但能混口饭吃,日子稳定下来之后,览祖娶妻生子,才有了览子这一脉。

  这段往事,随着单家老人相继去世,也就不为人知了。

  现在,看着两家的孙辈,又聚在一起,览老爷子感慨万千。

  半月前,单大雄跪着磕头叫干爹的场面,他还历历在目,或许,这就是缘吧。

  回望今生,览祖认识的人,见过的事,做出的选择,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生命的长河中,积蓄着,攒动着,仿佛就是为了推着他走到今天,知天命....他想,难道,这就是命吗?

  “爷爷啊,天都黑了,烟袋锅子都快灭了,你还想啥呢?怎么还不说啊!”

  览老爷子笑笑,用鞋底磕了磕烟斗,语重心长地说:“双啊,从今往后,这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