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路也难走-《我们都在拼命的活着》

  从县城到镇上还有段路,坐中巴得一个钟头。

  我没去汽车站,跑得多了就摸出了门道——站内站外票价差一块呢。

  拎着行李走到站外不远的路口,这是往北去的中巴必经之地,也是我四年来常等车的地方。

  以前算过笔账,就这几年往返省下的钱,差不多够一周饭钱了。那时候一餐不到两块,管饱。

  在路口等了半个钟头,那辆破中巴才跟老牛似的挪过来。

  我赶紧站到路边招手,司机心照不宣地停了车。

  售票员打扮得有点妖,眼周乌青,瞥了眼我的行李,不屑道:“带这么多东西,得加钱!”

  我听出那股子嫌弃。

  我们这些穷学生,在哪儿都招人嫌,除了学校小卖部。

  我赶紧堆起笑:“姐,我就坐几站,东西我抱着,不占地方。”

  许是“姐”这个称呼顺了她的心,她“嗯”了声,算是应了。

  嘴里还嘟囔:“快上来吧,都像你这样,我们喝西北风啊!”

  “姐说得是,下次我不带这么多了。”

  我应着,心里却苦笑——哪还有下次。

  这季节大家都忙着准备农忙,来县城的人少,车开了半天,里头还是稀稀拉拉的。

  我这才把怀里的东西放到邻座空位上,暗自祈祷别再惹人不快。

  大热天的,汗早把衣服黏在身上,浑身不得劲。

  车子慢悠悠往前晃,眼看要出城区,我心里刚松快些。

  以往的经验,只要一出城,司机准会猛踩油门,恨不得把路边吃草的羊都拉上车,跟鬼子扫荡似的,半点便宜不带留给后车的。

  没等我笑出来,车子猛地掉头往回拐,速度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下去。

  后排一个大爷估计被撞了,破口大骂:“日你妈,赶着投胎啊!”

  售票员被汗水冲得跟花脸猫似的,站起来想回嘴,一看是个大爷,又把话咽了回去。

  为了生活,总有些时候得忍着,还得看清对象,这地方哪都不缺故事。

  又在城里绕了近半个钟头,司机骂骂咧咧:“今儿邪门了,人都死哪儿去了?连个人毛都没见着!”

  几个乘客也忍不了了,吼着要下车:“停!我不坐了,这破车转了多少圈了!”

  群众的力量确实厉害,伟人说过的话,到啥时候都在理。

  售票员刚才的嚣张劲儿一下没了,无奈地催司机:“走了走了,一个个急得跟啥似的……”

  这次车总算飞似的冲出城区。

  车速一提,风灌进车厢,凉快了不少。

  我趴在车窗上,望着这片熟悉的地方,心里又揪了起来。

  泛黄的麦田像幅逼真的画,这辆摇摇晃晃的中巴,还有路边的白杨树,倒给画添了几分活气。

  到了镇上,我急忙喊停车。

  一个急刹车,车里又是一片抱怨咒骂。

  司机估计在心里回骂了千百遍,却只能把火撒在车胎上。

  我脚刚落地,车就跟离弦的箭似的,在骂声里往前冲,继续它挣钱的营生。

  从镇上到村口还有两公里,这段路是我最犯怵的。

  我不怕黑,就怕白天。

  每次回来,都是父母最无奈的时候,他们从没抱怨过,我心里却越发惭愧。

  同龄的早就辍学打工了,我还像蛀虫似的,吸着父母的血,耗干他们的力气。

  村里人见了我,总会问:“小飞,放假了?”我就“嗯”一声,赶紧躲开。

  有人说我没礼貌,有人说:“上个破中专,以后当个国家人员,有啥了不起?”

  我最怕听这话——我的未来,连自己都没规划过,哪轮得到别人定论。

  后来,我总在镇上晃到天黑才回家。

  母亲会念叨我,担心我安全,我却没法解释,越解释,他们只会越难过。

  今天也一样。

  夏天天黑得晚,我犹豫着是直接回去,还是等天黑。

  站了又坐,坐了又站,最后还是决定立马回去。16岁时不懂事,今年都快20了,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想到这儿,我咬咬牙,挺直腰板,大步往村里走。

  傍晚气温降了些,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家里出来,在路边树荫下聊着麦收,说着谁家孩子挣钱多。

  我走过去时,他们都惊讶地看着我。

  我没躲,主动打招呼:“乘凉呢?今年麦子看着不错啊。”

  他们愣了下,我心里倒有点得意。

  终究有人好奇,试探着问:“小飞,还没到暑假呢,拿这么多东西干啥?”

  “毕业了,回来看看老人,就准备出门打工了。”

  “啥?你们不是包分配吗?咋要打工了?”

  “政策变了,以后都自谋生路了。”说完,我笑着走开,身后的议论声被风吹散,落了一地。

  回到家时,心里轻松了不少。

  母亲正在蒸馒头,见我回来,一脸惊喜,不顾馒头还热,就拿了一个递给我:“飞,你又瘦了,趁热吃。”

  看着母亲,我突然鼻子一酸。

  这四年稀里糊涂地念下来,啥也没给他们带来,他们却从没抱怨过,还像从前一样疼我。

  “妈,看着就香!”我接过馒头狼吞虎咽,把眼泪也一并咽进肚子里,不想让她看见难过。

  院里屋里都没见着父亲,我问:“妈,我爹呢?”

  “你爹去庙王砖厂干活了,得晚些回来。”

  我知道那砖厂,全是重体力活。

  一帮大男人光着膀子,把泥土做成砖坯,烧制成红砖,再卖出去给人盖房。累,是出了名的。

  我没说话,只是沉默着。

  母亲看我脸色不对,走过来劝:“飞,农村人都这样,一辈子出力,习惯了。”

  她越安慰,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妈,我正式毕业了,后天跟同学约好了,去广州打工。”

  母亲没读过书,不懂什么政策,惊讶地问:“你们不是包分配吗?你是不是在学校犯错了?”

  看着她,我心里一阵苦涩。

  “妈,我没犯错,是国家新规定,毕业生都得自己找工作了。

  放心,我工作都找好了,去了就能上工。”

  母亲点点头:“嗯,有工作就好。”说完,又转身去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