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酒香里的蝉蜕-《雾里余温》

  薄荷酒在陶瓮里浸得愈发碧绿时,思砚在槐树下捡到第一只蝉蜕。空壳泛着浅黄,翅膀的纹路清晰得像片薄纱,他捏着蜕的尾部轻轻晃,壳里还留着点蝉的体温,像刚离开不久。

  “这东西能入药。”外婆坐在凉棚下,把蝉蜕扔进个小布包,“你小时候总咳嗽,我就用这蝉蜕混着薄荷煮水,喝了三回就好了。”布包里已经攒了七八只,都是这几日捡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思砚蹲在槐树根旁,又扒出只蝉蜕,卡在树缝里,得用指甲慢慢抠才能弄出来。“林叔说这壳能卖钱,”他把新捡的蜕放进布包,“镇上的药铺收,一文钱三个。”苏晚端着竹筛过来,里面晒着新采的薄荷梗,听见这话笑了:“攒够了钱想买什么?”

  “想买把新刻刀,”思砚眼睛发亮,“林叔那把太旧了,刻木头总打滑。”林砚正好从院里出来,手里拿着块磨好的槐木板,听见这话敲了敲他的脑袋:“没大没小,我的刀还能用三年。”嘴上这么说,嘴角却扬着笑。

  午后的日头正毒,蝉鸣密得像团乱麻。思砚和林砚坐在竹凳上,给书架的零件打磨抛光。砂纸蹭过木板的声音“沙沙”响,和蝉鸣混在一起,倒也不觉得吵。苏晚泡了壶薄荷茶,放在竹桌上,玻璃杯壁凝着水珠,看着就清凉。

  “这榫头得再磨薄点,”林砚指着思砚手里的木件,“不然拼不进去。”他接过木件,用细砂纸贴着边缘蹭,动作比思砚稳得多,“你看,要顺着木纹磨,不然会起毛。”思砚看着他灵活的手指,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林砚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教他削木陀螺。

  薄荷酒的香气从灶房飘出来,是外婆在往瓮里加新的薄荷叶。“再浸半月就能喝了,”她探出头说,“到时候给你们做醉虾,就着酒吃,鲜得很。”思砚咽了咽口水,去年的醉虾他一口气吃了十几个,被苏晚笑着说“当心醉倒在桌底”。

  傍晚收工时,书架的框架已经拼得差不多了。林砚扶着架子晃了晃,稳稳当当的,没一点松动。“明天装隔板,”他擦了把汗,“再刷层清漆,晾几日就能用了。”思砚摸着光滑的木面,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槐木清香,心里像揣了块糖。

  苏晚从薄荷田回来,手里拿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掐的嫩尖。“今天的芽特别肥,”她把竹篮递给外婆,“腌在酱菜坛里,过几日就能吃。”外婆接过篮子,往思砚兜里塞了片新鲜的叶子:“含着,解乏。”

  思砚把薄荷叶放进嘴里,清凉的味从舌尖漫到喉咙,突然听见槐树上“啪”地掉下来个东西,借着暮色一看,是只刚蜕壳的蝉,嫩白的翅膀还没展开,在地上笨拙地爬。“别动它,”苏晚拉住想去碰的思砚,“等翅膀硬了才能飞,碰了就废了。”

  三人蹲在树旁看,蝉的翅膀渐渐舒展,慢慢变成透明的褐色,身上的颜色也深了,从嫩白变成墨黑。林砚低声说:“跟人一样,总得脱层壳,才能长大。”思砚想起自己手上的薄茧,想起磨坏的砂纸,想起那些被外婆念叨的日子,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在慢慢“蜕壳”。

  月亮升起来时,蝉已经飞走了,只留下满地的蝉蜕。思砚把新捡的蜕放进布包,数了数,已经有二十多只了。“够买半把刻刀了,”他笑着说,布包在手里沉甸甸的,像装着个小小的期待。

  竹桌上的薄荷茶还剩小半壶,思砚端起来喝了口,茶底沉着几片叶子,像浮着的小船。他看着凉棚下的书架框架,看着薄荷田边的竹凳,看着灶房里晃动的灯光,突然觉得,这些日子就像这蝉蜕,看着寻常,却藏着成长的力气——磨坏的砂纸,泡淡的茶,浸在酒里的叶,还有身边人手心的温度,都是让壳变硬的养分。

  外婆端着刚腌好的薄荷酱菜出来,放在竹桌上。“尝尝?”她往思砚嘴里塞了根,咸中带点辣,还有薄荷的凉,“等书架好了,把酱菜坛摆在底下,正合适。”思砚点点头,嘴里的酱菜越嚼越香,像这慢慢过的日子,初尝有点清苦,细品却有化不开的暖。

  槐树上的蝉鸣又响起来,比傍晚更亮,像是在庆祝新生。思砚摸了摸兜里的蝉蜕布包,觉得那些空壳里,好像也藏着点什么——是蝉的力气,是成长的疼,是日子磨出来的光,混着薄荷的香,酒香的醇,在这夏夜里,慢慢酿成了最踏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