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黄府时，暮色已深。陈桂澜主仆二人从侧门悄无声息地回到院中，仿佛只是去道观上了一炷香，无人知晓她们这一日的惊心动魄。
然而，府内的暗流却并未停歇。
陈桂澜刚换下外出的衣裳，碧荷便神色紧张地进来禀报："小姐，方才厨房送来晚膳时，偷偷塞给奴婢这个。"她摊开手心，是一小撮用油纸包着的褐色粉末，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气息。
陈桂澜拈起一点，在指尖捻开，又凑近鼻尖轻嗅，脸色骤然一冷："这是罂粟壳磨的粉。"
碧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他们竟敢在膳食里下这种东西！"
"剂量很轻，一次两次吃不出问题，但若长期服用，便会慢慢成瘾，精神萎靡，形同废人。"陈桂澜眼神冰寒，"好毒的手段！这是想钝刀子割肉，慢慢磨死我。"
"奴婢这就去把厨房的人抓来问罪！"碧荷气得浑身发抖。
"不必打草惊蛇。"陈桂澜拦住她，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将计就计。日后厨房送来的所有膳食，你亲自接手，暗中处理掉，对外只说我胃口不佳，每餐只用少许。"
她走到妆台前，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晒干的香草和药材。"还好我早有准备。"她捻起几片干枯的叶片，"这是罗勒，能解轻度的迷幻之毒。往后在我的茶饮中悄悄加一些。"
碧荷郑重地接过："奴婢记下了。"
"另外，"陈桂澜沉吟道，"明日你去香料铺一趟，以我要调制安神香为由，将铺子里所有香料的存货、产地、品级都详细记录下来，特别是...那些价格异常高昂的。"
碧荷立刻会意："小姐是怀疑香料铺的账目也有问题？"
"林家既然能在绸缎上做手脚，香料这种利润丰厚、真假难辨的东西，岂会放过？"陈桂澜冷笑，"去办吧，小心些。"
翌日，碧荷从香料铺回来，带回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小包样品。
"小姐，孙掌柜听说您要查香料，脸都白了，推三阻四，最后还是不得不把账册和样品都给奴婢取了来。"
陈桂澜翻开账册，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果然，与林家货行的交易记录触目惊心。许多所谓的"顶级香料"，进价比市面高出三成不止，而实际到货的样品，却大多品相普通。
她的指尖停留在一行记录上："天成二十三年，冬月，购入'龙涎香'一斤，价八百大洋。"
龙涎香？这可是价比黄金的珍品！黄家虽富，但日常用度中极少会用到如此奢侈之物。她打开对应的样品包，里面是一小块灰白色的、带着海洋腥气的蜡状物。她仔细察看，又刮下少许点燃，烟雾升起，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暖而持久的异香。
"这倒像是真品..."陈桂澜微微蹙眉。如此昂贵的真品，购入后用作何处？账册上竟没有后续的出库记录。
"碧荷，你去打听一下，去年冬月，府中或是铺子里，可有什么地方用到了龙涎香？尤其是...芙蓉苑那边。"
碧荷领命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小姐，奴婢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府里用过龙涎香。但是...但是负责给芙蓉苑收垃圾的小丫头说，去年年底，她曾在二太太扔掉的香炉灰里，闻到过一种特别持久好闻的香味，和其他香料都不一样..."
陈桂澜眼中寒光一闪。林玉娇！她竟敢用公中的钱，购入如此昂贵的龙涎香私用！八百大洋，足够普通庄户人家生活十年！
她强压下怒火，继续翻看账册，又发现了几处类似的异常。一些名贵香料购入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踪迹。而另一些普通香料，则被以远低于成本的价格"处理"掉，接手方往往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
"好一个孙德海！好一个林家！"陈桂澜合上账册，胸中怒意翻涌。这不仅仅是中饱私囊，这简直是把黄家当成了他们的钱袋子！
"小姐，我们现在就去告诉大少爷？"碧荷义愤填膺。
"告诉他又如何？"陈桂澜冷冷道，"没有确凿证据，他最多斥责林玉娇几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我们要等，等一个能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身的机会。"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在阳光下舒展枝叶的香茅草，忽然问道："碧荷，你说，若是我们自己也做香料生意，如何？"
碧荷一愣："小姐？我们...我们哪里懂得这些？"
"我不懂，但有人懂。"陈桂澜目光深远，"南洋盛产香料，为何利润却大多被西洋商行和少数几家把控？无非是渠道和本钱。如今我们捏着林家的把柄，正好借此机会，撬开一条缝。"
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黄家这潭死水，她不仅要搅浑，还要从中养出属于自己的鱼。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
钱有财和孙德海再次来到库房院外求见时，脸色灰败，如同即将赴刑场的囚徒。
陈桂澜在耳房见了他们。她没有催促，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加入了罗勒叶的茶，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最终还是钱有财先撑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一本崭新的账册："大...大少奶奶，这是小人...和孙掌柜这几日连夜整理出来的...这些年来，与林家货行往来中，所有...所有不合理的账目...共计...共计亏空银钱六千四百七十二块大洋..."他说完，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
孙德海也紧跟着跪下，递上另一本册子："香料铺这边...主要是虚报价格和以次充好...这是明细..."
陈桂澜接过两本沉甸甸的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条理清晰，数目详尽，甚至连每次经手的人、时间、货品批次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看来这两人为了自保，是真的把老底都掏出来了。
"很好。"她合上册子，声音听不出喜怒，"二位掌柜是聪明人。"
钱有财和孙德海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这笔亏空，你们打算如何弥补？"陈桂澜问。
两人对视一眼，钱有财咬牙道："小人...小人愿变卖家产，尽力填补..."
"你们的家产，恐怕填不上这个窟窿。"陈桂澜淡淡道，"何况，我要的不是你们的家产。"
两人愣住了。
"我要你们，将功折罪。"陈桂澜目光扫过他们，"从今日起，绸缎庄和香料铺的生意，我要你们事无巨细，向我禀报。特别是与林家，以及与北方来的客商之间的往来，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钱有财和孙德海都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条，立刻明白了陈桂澜的意图。这位大少奶奶，不仅要清理门户，更要借此机会，掌控外头的生意渠道！
"可是...大少爷那边..."孙德海有些犹豫。
"大少爷那边，我自有交代。"陈桂澜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只需记住，从今往后，谁才是你们真正该效忠的人。做得好，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让你们比以前更加风光。若再有二心..."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冷意让两人不寒而栗。
"小人明白！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大少奶奶效力！"两人连忙磕头表忠心。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起来吧。"陈桂澜语气稍缓，"现在，说说看，铺子里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钱有财和孙德海如今已是破罐破摔，一心只想在新主子面前表现，闻言立刻搜肠刮肚地汇报起来。
"...近来西洋商行对豆蔻、丁香的需求量大增，价格也水涨船高。只是好的货源大多被那几家大头垄断了..."孙德海小心翼翼地说道。
"货源在哪里？"陈桂澜问。
"主要在东印度群岛的一些小岛上，那边土人种植，但运输渠道都被'义兴'和'海龙'两家商会把控着，我们很难插上手。"
"义兴...海龙..."陈桂澜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如果我们能找到绕过他们的渠道呢？"
孙德海苦笑："谈何容易...海上不太平，没有自己的船队和护卫，根本走不通。而且那些岛上的土人部落，也不容易打交道。"
陈桂澜若有所思。船队...护卫...这确实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她没有气馁，反而从中看到了机会。越是难啃的骨头，啃下来后的利益才越大。
打发了两位掌柜，陈桂澜独自在耳房中沉思了许久。直到碧荷进来禀报，说老太太房里的珊瑚来了。
珊瑚是老太太身边得脸的大丫鬟，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娘惹装，笑容得体："给大少奶奶请安。老太太说，许久未见您去说话了，今儿得了些上好的血燕，让您过去尝尝，也说说话解解闷。"
陈桂澜心中一动。老太太常年礼佛，不太管事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叫她，绝不会只是吃燕窝那么简单。
"有劳珊瑚姑娘跑一趟，我换身衣裳就去。"
慈晖堂内檀香袅袅。
黄老太太穿着一身深褐色团寿纹长衣，靠在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看起来精神不错。她见到陈桂澜，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澜丫头来了，快坐。瞧你，又清减了。敏儿那孩子没福气，你也别太伤心了，日子总要往前看。"
"谢母亲关怀。"陈桂澜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
丫鬟奉上炖好的血燕，老太太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只留珊瑚在一旁伺候。
"听说，你最近在打理库房和外面的铺子？"老太太状似随意地问道，舀了一勺燕窝。
陈桂澜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这事。"是。夫君外头事忙，媳妇想着也该为他分忧，便试着管管。"
"嗯，元燊是个忙人，你肯替他分担，是好事。"老太太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这内宅和外头的生意，到底不同。有些事，过犹不及，闹得太大，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毕竟，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陈桂澜听出了老太太话中的告诫之意。这是在提醒她，对付林玉娇可以，但不能动摇黄家的根本，也不能让黄元燊太难堪。
"母亲教训的是。"陈桂澜垂下眼帘，"媳妇只是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黄家偌大的家业，若人人都存了私心，中饱私囊，长此以往，再厚的家底也要被掏空了。媳妇此举，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老太太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儿媳，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说话滴水不漏，态度不卑不亢。
"你能这么想，很好。"老太太放下碗盏，"咱们黄家，最重规矩。但治家如同烹小鲜，火候很重要。有些人，有些事，急不得。"
"媳妇明白了。"陈桂澜知道，老太太这是默许了她整顿内务，但也划下了底线——不能闹出无法收拾的局面。
"听说，你前几日去三清观为敏儿祈福了？"老太太忽然问道。
陈桂澜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是，希望敏儿来世能投个好胎。"
"有心了。"老太太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妇道人家，出门要多带些人，小心为上。"
"谢母亲关心，媳妇记下了。"
从慈晖堂出来，陈桂澜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老太太看似不问世事，实则洞若观火。她今日这番敲打，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支持。只要她不过界，老太太乐得见她压制住日益骄横的林玉娇。
回到院中，陈桂澜立刻写了一封密信，将老太太的态度和自己的分析写了进去，让碧荷想办法尽快送到常嬷嬷手中，由她转交父亲。
如今她内外皆有人掣肘，必须借助娘家的力量，在外围寻找突破口。那个神秘的沈聿怀，还有父亲在北边的人脉，或许都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夜色渐深，陈桂澜推开窗户，晚风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远方的香料气息。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但她享受这种步步为营、抽丝剥茧的过程。
她拿起那小块龙涎香，在指尖摩挲。如此珍品，林玉娇也配享用？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人，把他们不该拿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南洋的香料，终究只会为真正的女王增添荣光。
然而，府内的暗流却并未停歇。
陈桂澜刚换下外出的衣裳，碧荷便神色紧张地进来禀报："小姐，方才厨房送来晚膳时，偷偷塞给奴婢这个。"她摊开手心，是一小撮用油纸包着的褐色粉末，带着一股奇异的甜腻气息。
陈桂澜拈起一点，在指尖捻开，又凑近鼻尖轻嗅，脸色骤然一冷："这是罂粟壳磨的粉。"
碧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他们竟敢在膳食里下这种东西！"
"剂量很轻，一次两次吃不出问题，但若长期服用，便会慢慢成瘾，精神萎靡，形同废人。"陈桂澜眼神冰寒，"好毒的手段！这是想钝刀子割肉，慢慢磨死我。"
"奴婢这就去把厨房的人抓来问罪！"碧荷气得浑身发抖。
"不必打草惊蛇。"陈桂澜拦住她，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将计就计。日后厨房送来的所有膳食，你亲自接手，暗中处理掉，对外只说我胃口不佳，每餐只用少许。"
她走到妆台前，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木盒，里面分门别类放着各种晒干的香草和药材。"还好我早有准备。"她捻起几片干枯的叶片，"这是罗勒，能解轻度的迷幻之毒。往后在我的茶饮中悄悄加一些。"
碧荷郑重地接过："奴婢记下了。"
"另外，"陈桂澜沉吟道，"明日你去香料铺一趟，以我要调制安神香为由，将铺子里所有香料的存货、产地、品级都详细记录下来，特别是...那些价格异常高昂的。"
碧荷立刻会意："小姐是怀疑香料铺的账目也有问题？"
"林家既然能在绸缎上做手脚，香料这种利润丰厚、真假难辨的东西，岂会放过？"陈桂澜冷笑，"去办吧，小心些。"
翌日，碧荷从香料铺回来，带回了一本厚厚的册子和一小包样品。
"小姐，孙掌柜听说您要查香料，脸都白了，推三阻四，最后还是不得不把账册和样品都给奴婢取了来。"
陈桂澜翻开账册，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果然，与林家货行的交易记录触目惊心。许多所谓的"顶级香料"，进价比市面高出三成不止，而实际到货的样品，却大多品相普通。
她的指尖停留在一行记录上："天成二十三年，冬月，购入'龙涎香'一斤，价八百大洋。"
龙涎香？这可是价比黄金的珍品！黄家虽富，但日常用度中极少会用到如此奢侈之物。她打开对应的样品包，里面是一小块灰白色的、带着海洋腥气的蜡状物。她仔细察看，又刮下少许点燃，烟雾升起，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暖而持久的异香。
"这倒像是真品..."陈桂澜微微蹙眉。如此昂贵的真品，购入后用作何处？账册上竟没有后续的出库记录。
"碧荷，你去打听一下，去年冬月，府中或是铺子里，可有什么地方用到了龙涎香？尤其是...芙蓉苑那边。"
碧荷领命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回来了，脸色有些古怪："小姐，奴婢问了几个人，都说没见府里用过龙涎香。但是...但是负责给芙蓉苑收垃圾的小丫头说，去年年底，她曾在二太太扔掉的香炉灰里，闻到过一种特别持久好闻的香味，和其他香料都不一样..."
陈桂澜眼中寒光一闪。林玉娇！她竟敢用公中的钱，购入如此昂贵的龙涎香私用！八百大洋，足够普通庄户人家生活十年！
她强压下怒火，继续翻看账册，又发现了几处类似的异常。一些名贵香料购入后便如同石沉大海，再无踪迹。而另一些普通香料，则被以远低于成本的价格"处理"掉，接手方往往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号。
"好一个孙德海！好一个林家！"陈桂澜合上账册，胸中怒意翻涌。这不仅仅是中饱私囊，这简直是把黄家当成了他们的钱袋子！
"小姐，我们现在就去告诉大少爷？"碧荷义愤填膺。
"告诉他又如何？"陈桂澜冷冷道，"没有确凿证据，他最多斥责林玉娇几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我们要等，等一个能让他们再也无法翻身的机会。"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在阳光下舒展枝叶的香茅草，忽然问道："碧荷，你说，若是我们自己也做香料生意，如何？"
碧荷一愣："小姐？我们...我们哪里懂得这些？"
"我不懂，但有人懂。"陈桂澜目光深远，"南洋盛产香料，为何利润却大多被西洋商行和少数几家把控？无非是渠道和本钱。如今我们捏着林家的把柄，正好借此机会，撬开一条缝。"
她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黄家这潭死水，她不仅要搅浑，还要从中养出属于自己的鱼。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
钱有财和孙德海再次来到库房院外求见时，脸色灰败，如同即将赴刑场的囚徒。
陈桂澜在耳房见了他们。她没有催促，只是慢条斯理地品着加入了罗勒叶的茶，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最终还是钱有财先撑不住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奉上一本崭新的账册："大...大少奶奶，这是小人...和孙掌柜这几日连夜整理出来的...这些年来，与林家货行往来中，所有...所有不合理的账目...共计...共计亏空银钱六千四百七十二块大洋..."他说完，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下去。
孙德海也紧跟着跪下，递上另一本册子："香料铺这边...主要是虚报价格和以次充好...这是明细..."
陈桂澜接过两本沉甸甸的账册，随意翻看了几页，条理清晰，数目详尽，甚至连每次经手的人、时间、货品批次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看来这两人为了自保，是真的把老底都掏出来了。
"很好。"她合上册子，声音听不出喜怒，"二位掌柜是聪明人。"
钱有财和孙德海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这笔亏空，你们打算如何弥补？"陈桂澜问。
两人对视一眼，钱有财咬牙道："小人...小人愿变卖家产，尽力填补..."
"你们的家产，恐怕填不上这个窟窿。"陈桂澜淡淡道，"何况，我要的不是你们的家产。"
两人愣住了。
"我要你们，将功折罪。"陈桂澜目光扫过他们，"从今日起，绸缎庄和香料铺的生意，我要你们事无巨细，向我禀报。特别是与林家，以及与北方来的客商之间的往来，我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钱有财和孙德海都是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条，立刻明白了陈桂澜的意图。这位大少奶奶，不仅要清理门户，更要借此机会，掌控外头的生意渠道！
"可是...大少爷那边..."孙德海有些犹豫。
"大少爷那边，我自有交代。"陈桂澜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只需记住，从今往后，谁才是你们真正该效忠的人。做得好，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甚至让你们比以前更加风光。若再有二心..."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冷意让两人不寒而栗。
"小人明白！小人定当竭尽全力，为大少奶奶效力！"两人连忙磕头表忠心。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起来吧。"陈桂澜语气稍缓，"现在，说说看，铺子里最近可有什么特别的事？或者...有什么赚钱的门路？"
钱有财和孙德海如今已是破罐破摔，一心只想在新主子面前表现，闻言立刻搜肠刮肚地汇报起来。
"...近来西洋商行对豆蔻、丁香的需求量大增，价格也水涨船高。只是好的货源大多被那几家大头垄断了..."孙德海小心翼翼地说道。
"货源在哪里？"陈桂澜问。
"主要在东印度群岛的一些小岛上，那边土人种植，但运输渠道都被'义兴'和'海龙'两家商会把控着，我们很难插上手。"
"义兴...海龙..."陈桂澜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如果我们能找到绕过他们的渠道呢？"
孙德海苦笑："谈何容易...海上不太平，没有自己的船队和护卫，根本走不通。而且那些岛上的土人部落，也不容易打交道。"
陈桂澜若有所思。船队...护卫...这确实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但她没有气馁，反而从中看到了机会。越是难啃的骨头，啃下来后的利益才越大。
打发了两位掌柜，陈桂澜独自在耳房中沉思了许久。直到碧荷进来禀报，说老太太房里的珊瑚来了。
珊瑚是老太太身边得脸的大丫鬟，穿着一身水绿色的娘惹装，笑容得体："给大少奶奶请安。老太太说，许久未见您去说话了，今儿得了些上好的血燕，让您过去尝尝，也说说话解解闷。"
陈桂澜心中一动。老太太常年礼佛，不太管事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叫她，绝不会只是吃燕窝那么简单。
"有劳珊瑚姑娘跑一趟，我换身衣裳就去。"
慈晖堂内檀香袅袅。
黄老太太穿着一身深褐色团寿纹长衣，靠在软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看起来精神不错。她见到陈桂澜，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澜丫头来了，快坐。瞧你，又清减了。敏儿那孩子没福气，你也别太伤心了，日子总要往前看。"
"谢母亲关怀。"陈桂澜在下首的绣墩上坐下，姿态恭谨。
丫鬟奉上炖好的血燕，老太太挥挥手让下人都退下，只留珊瑚在一旁伺候。
"听说，你最近在打理库房和外面的铺子？"老太太状似随意地问道，舀了一勺燕窝。
陈桂澜心中了然，果然是为了这事。"是。夫君外头事忙，媳妇想着也该为他分忧，便试着管管。"
"嗯，元燊是个忙人，你肯替他分担，是好事。"老太太点点头，话锋却是一转，"不过，这内宅和外头的生意，到底不同。有些事，过犹不及，闹得太大，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毕竟，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陈桂澜听出了老太太话中的告诫之意。这是在提醒她，对付林玉娇可以，但不能动摇黄家的根本，也不能让黄元燊太难堪。
"母亲教训的是。"陈桂澜垂下眼帘，"媳妇只是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黄家偌大的家业，若人人都存了私心，中饱私囊，长此以往，再厚的家底也要被掏空了。媳妇此举，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老太太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儿媳，确实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说话滴水不漏，态度不卑不亢。
"你能这么想，很好。"老太太放下碗盏，"咱们黄家，最重规矩。但治家如同烹小鲜，火候很重要。有些人，有些事，急不得。"
"媳妇明白了。"陈桂澜知道，老太太这是默许了她整顿内务，但也划下了底线——不能闹出无法收拾的局面。
"听说，你前几日去三清观为敏儿祈福了？"老太太忽然问道。
陈桂澜心中微凛，面上却不露声色："是，希望敏儿来世能投个好胎。"
"有心了。"老太太目光似乎能看透人心，"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妇道人家，出门要多带些人，小心为上。"
"谢母亲关心，媳妇记下了。"
从慈晖堂出来，陈桂澜后背沁出一层薄汗。老太太看似不问世事，实则洞若观火。她今日这番敲打，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支持。只要她不过界，老太太乐得见她压制住日益骄横的林玉娇。
回到院中，陈桂澜立刻写了一封密信，将老太太的态度和自己的分析写了进去，让碧荷想办法尽快送到常嬷嬷手中，由她转交父亲。
如今她内外皆有人掣肘，必须借助娘家的力量，在外围寻找突破口。那个神秘的沈聿怀，还有父亲在北边的人脉，或许都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夜色渐深，陈桂澜推开窗户，晚风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远方的香料气息。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但她享受这种步步为营、抽丝剥茧的过程。
她拿起那小块龙涎香，在指尖摩挲。如此珍品，林玉娇也配享用？总有一天，她要让这些人，把他们不该拿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南洋的香料，终究只会为真正的女王增添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