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针走偏门,影不留痕-《桃花雪:1937卦变金陵》

  江雾裹着寒气漫过陆九的手背,他盯着掌心那枚银针,针尾二字被烧得发黑,却在初升的日头下泛着暗红光晕,像块凝结的血痂。

  右颊突然泛起蚁行般的灼痛,他下意识摸向脸侧——那里还贴着最后一层易容皮,边缘已翘起,露出底下青白的皮肤。

  影面毒又发作了?

  熟悉的药香混着晨雾涌来,陆九抬头,见白桃立在五步外的礁石旁,月白棉袍下摆沾着星点泥渍,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

  她手里攥着包得方方正正的布包,是方才在药庐取的针囊。

  他没应声,只是将易容皮往脸上按了按。

  这层皮是三个月前从清道夫老巢抢来的,当时那家伙临死前说这是你最后的命皮,他没信,直到上个月撕下半张皮时,底下的皮肤竟跟着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白桃却已走近,指尖扣住他手腕脉门。

  陆九想躲,却被她捏得生疼:别动。她另一只手取出银针,在他穴上轻轻一探,针尾立刻渗出淡绿血珠,兑宫地气入了皮胶,这层皮早和你血肉长在一起。

  再留着,等毒渗进督脉......她顿了顿,你会忘了自己是谁。

  忘了又如何?陆九突然笑起来,指腹摩挲着易容皮上的暗纹——那是清道夫的乾卦烙印,我本就是个影子,易容三百次,活成三百个人,记不记得陆九是谁,有什么要紧?

  白桃没接话,转身从布包里取出个铜药鼎。

  她解开发绳,几缕乌发垂落,腕间银铃撞出细碎声响。

  陆九看着她往鼎里添断魂露,药粉撒在铜壁上腾起紫烟;又加半撮安神香,甜腻的香气混着药苦;最后她咬破指尖,三滴血珠坠入鼎中,在药液表面绽开小红花。

  反灸法。白桃将药鼎搁在礁石上,火苗地窜起,不燃艾,用寒髓针引药气逆行十二经。

  疼是疼了点,但能把兑宫毒逼回皮里。她取出那根归一针,针尾的暗纹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忍着。

  银针刺入穴的刹那,陆九闷哼一声。

  寒气顺着针尾往体内钻,像有千万根冰刺在血管里游走。

  他攥紧礁石,指节发白,额角冷汗成串往下掉。

  白桃的手按在他后颈,声音像浸在冰里:别闭气,跟着我呼吸。

  可那寒气越走越快,直往心口钻。

  陆九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看见无数个自己——穿青衫的教书先生,穿西装的银行经理,戴瓜皮帽的茶房,每个都没有脸,额心却刻着不同的卦象:乾、坤、震、巽......

  这是你替清道夫易容时,沾了八卦地气的魂。白桃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毒在啃这些魂,等啃完了......

  陆九突然剧烈抽搐,后背弓成虾米。

  白桃瞳孔骤缩——他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青。

  她迅速换针,刺向穴:小梅!

  唱安魂谣!

  蹲在礁石后的小梅猛地抬头。

  这姑娘从前总爱揪着白桃问药王宗的针是不是能治所有疼,此刻却抿着嘴,指尖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清越的童声裹着江风飘起:针走三阴,魂归九原,血作灯芯,光破夜寒......

  陆九猛然睁眼,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他望着蹲在脚边的小梅,姑娘的掌心有道淡青疤痕,此刻正泛着幽光。

  小梅慌忙缩手,可那光却透过指缝漏出来,像团裹着绿丝的萤火——他分明看见,方才还在体内乱窜的绿毒,正顺着血管往指尖退去。

  白桃的手悬在半空,针囊地掉在礁石上。

  她抓住小梅的手腕,指腹按住那道疤:这是......血脉共鸣?小梅疼得皱眉,却见白桃眼里泛起水光,药王宗的血脉,终于醒了。

  她从怀里摸出个青铜罗盘,八面刻着八卦纹,中心凹处积着层薄灰。滴一滴血。白桃将罗盘递到小梅面前。

  小梅咬着唇刺破指尖,血珠落在盘心。

  众人屏住呼吸——那血珠没有散开,反而顺着罗盘暗槽缓缓流动,在卦位上凝成个小血珠,像颗红眼睛,直勾勾盯着紫金山方向。

  艮宫在东北。白桃将罗盘收进怀里,

  归藏观的门楣风化得厉害,二字只剩半截和的残笔。

  陆九伸手去推门,却被白桃拽住衣袖。

  她蹲下身,用银针刮了刮门缝里的尘土——针尖瞬间转灰,《归藏易》的纸灰,烧了至少三个月。

  有人常来。白桃指着地面,青石板上的脚印呈扇形铺开,每个脚印深浅一致,却没有一个是转身留下的,只进,不退。

  陆九摸出随身短刀,刀尖挑起门帘——霉味混着香灰味涌出来。

  正中央的香炉积着半尺厚的灰,白桃取出照脉镜往炉上一照,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三人凑近,只见镜中映出个白须老道,正跪在铜针前,嘴唇翕动:卦不外传,针即道言......

  地一声,镜中影像突然碎裂。

  白桃将镜子收进袖中:走,躲起来。

  月上中天时,三人藏在观外的枯井里。

  白桃脱了鞋袜,光脚贴在井壁上——这是五感逆行之法,能将地下的震动传入耳中。

  她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三短一长,三短一长......

  潜踪组的地语密讯。陆九的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在找你。

  白桃睁开眼,眼底寒芒一闪:他们以为我死在地道里了,可有人不信。她摸出归一针,轻轻插入井壁裂隙,该让他们彻底信了。

  针身刚没入石缝,井下的敲击声突然停了。

  接着传来地一声闷响,像有重物砸在地上。

  白桃扯了扯两人的衣袖:

  第二日清晨,归藏观前的空地上多了个焦坑。

  残灰堆成个字,歪歪扭扭,像孩子用树枝画的。

  旁边插着根烧黑的银针,针尾二字只剩半道刻痕。

  一只乌鸦从树梢扑棱棱飞下,啄起针尾残片,振翅飞向城南方向。

  那里有座灰扑扑的二层小楼,门楣上军统南京站的木牌虽已褪色,仍在晨风中晃出些微声响。

  远处传来马蹄声,渐走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