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边关急报-《绘骨师》

  雨水接连下了两日,将京城的朱墙碧瓦洗刷得格外鲜亮,却也带来一股驱不散的潮湿与阴冷。瑞王府内,云芷将自己关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那枚来自刑部旧档的铜钱被她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后,置于白绢上,反复观察。借助画皮师的独特感知,她能察觉到这枚旧钱上附着的阴冷气息更为驳杂、混乱,似乎经历过不止一次易主,沾染过不同的“念”,但核心那股令人不适的邪异感,与之前两枚同源。

  她在宣纸上尝试勾勒这枚铜钱上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寻常制钱的磨损痕迹,试图找出其流通或使用的规律。萧宸偶尔会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她工作,不打扰,只是眼神里带着全然的信赖。这孩子的心灵如同一面逐渐擦去尘埃的明镜,对云芷的亲近与日俱增。

  萧绝则更加忙碌。撷芳殿大火查无所获,如同打在棉花上,憋着一股无名火。他加紧了在朝中暗中的清洗,同时不动声色地排查所有可能与那诡异铜钱及幕后黑手有关的线索,范围甚至开始触及一些地位尊崇的宗室和看世与世无争的方外之人。朝堂上因他之前的强势维护而暂时噤声的暗流,并未平息,只是转入了更深处。

  就在这内外交困、山雨欲来的压抑时刻,一道撕裂长空的马蹄声,裹挟着泥泞与血腥气,悍然撞破了京城表面的平静!

  那是一个雨势稍歇的黄昏,残阳如血,将天边云层染得一片凄艳。一骑快马,马口喷着白沫,骑士浑身浴血,甲胄破损,背后插着三根代表“八百里加急”的猩红翎羽,如同燃烧的火焰,疯了般直冲皇城朱雀门!

  “边关急报!北狄犯境!朔方、云中、定襄三城已失!镇北军伤亡惨重——!”

  嘶哑的、用尽最后力气的吼声,穿透了暮色,也穿透了每一个听闻者的耳膜。骑士在宫门前力竭坠马,被侍卫七手八脚抬入宫中,那染血的军报被以最快的速度递到了御前。

  消息像一场更具毁灭性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

  北狄,这个盘踞草原、时常骚扰边境的强敌,此次竟集结了前所未有的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攻破北方三座重镇!朔方、云中、定襄,这三城乃北境屏障,一旦有失,北方门户洞开,狄人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中原腹地!

  朝野震动!

  所有内部的倾轧、暗中的算计,在这突如其来的、关乎国祚存亡的巨大外部威胁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被迫暂时搁置。酒楼茶肆间的流言蜚语瞬间从“云画师是否妖女”变成了“北狄凶残,国朝危矣”;官员们府邸间的密会,议题也从如何扳倒政敌变成了如何应对边患;就连长春宫内砸东西的声音,也诡异地停了下来。

  皇帝连夜召集群臣,紧急议事。金銮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战报被当众宣读,字字句句都带着边关将士的鲜血与悲壮。三城失守,守将殉国,百姓流离,镇北军主力受损……

  主战、主守、主和的声音激烈交锋,争吵不休。但无论何种主张,都有一个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谁能挂帅出征,挽此狂澜?

  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了靖王萧绝身上。

  他曾在北境历练,熟悉狄人战法,战功赫赫,是朝中目前最擅长指挥大规模骑兵作战的统帅。更重要的是,此刻朝中能担此重任、且能让各方势力暂时信服的将领,屈指可数。

  萧绝站在武将班列之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色冷峻,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并非畏惧战争,而是深知此战的凶险。北狄此次来势汹汹,准备充分,且时机拿捏得如此“恰好”,就在京城内部因“双生案”和后续风波而暗流汹涌之际,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更深层的关联。

  是巧合?还是……那隐藏在铜钱背后的黑手,与北狄有所勾结?

  “靖王。”皇帝疲惫而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上空响起,打断了臣子们的争论,“北境危殆,社稷倾颓在即,朕……欲命你为镇北大元帅,总领北境一切军政要务,即刻整军,驰援边关,收复失地,你可能胜任?”

  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萧绝身上。

  萧绝缓缓出列,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他撩起袍角,单膝跪地,头颅微垂,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金石之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儿臣,领旨!必竭尽全力,驱除鞑虏,复我河山!若不能胜,甘受军法!”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简洁的承诺,却重若泰山。

  “好!”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朕予你便宜行事之权,北境诸军,皆听你调遣!粮草军械,朕会命户部、兵部竭力保障!望你……不负朕望,不负天下黎民!”

  “儿臣,定不辱命!”

  圣旨当即拟就,用印,发出。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围绕着萧绝这个新的统帅,疯狂地运转起来。

  当萧绝带着一身夜露与肃杀之气回到瑞王府时,云芷和萧宸都在前厅等候。萧宸脸上满是惊慌与担忧,紧紧抓着云芷的衣袖。云芷则相对平静,但紧抿的唇线和眼底深处的凝重,泄露了她并不轻松的心绪。

  消息已经传回了王府。

  “皇兄……”萧宸看到萧绝,立刻迎了上去,声音带着哭腔,“你要去打仗了吗?很危险是不是?”

  萧绝摸了摸他的头,动作有些生硬,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守护疆土,是皇兄的责任。你在京城,要听云……画师的话,好好休养。”

  他的目光,越过萧宸,落在云芷身上。

  两人视线交汇,无需多言,都已明白对方心中所想。边关战事起,京中的局势将更加复杂微妙。萧绝离京,等于抽走了一根定海神针,那些潜伏的敌人,很可能会趁机兴风作浪。而云芷,手持金牌,身处旋涡中心,既要应对可能来自皇后及其他势力的反扑,还要独自面对那隐藏在铜钱背后的、更加诡异难测的威胁。

  “殿下何时动身?”云芷轻声问。

  “明日点兵,后日清晨,开拔。”萧绝的声音低沉。

  时间,如此紧迫。

  “我……”云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问他是否怀疑边关战事与京中阴谋有关,想提醒他小心暗箭,想告诉他《画皮师札记》中关于“同心结”的记载……但千言万语,在喉间滚了滚,最终只化作一句:“殿下保重。”

  萧绝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关切,或许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牵绊。

  “京城,交给你了。”他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保护好自己,和……七弟。”

  这不是命令,而是托付。

  风雨已至,不再是雨来,而是轰然降临。他们一个要奔赴血肉横飞的沙场,一个要留守杀机四伏的京城。前路皆是未知,皆是凶险。

  而他们之间那尚未言明、却已悄然滋长的微妙联系,在这国难当头的宏大背景下,被蒙上了一层更加沉重,也或许……更加深刻的色彩。

  夜,更深了。靖王府内,灯火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