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亡者笔记》-《绘骨师》

  永宁巷举子暴毙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被京兆尹极力按压,但那诡异的死状和“云画师亲自接手”的风声,依旧在贡院周边暗流般悄然传播开来。一种无形的恐慌,开始在某些敏感的举子心头滋生,尤其是那些同样来自江南,特别是禹州的学子。

  瑞王府内,却刻意维持着一种外松内紧的平静。云芷将李钰暴毙案的所有卷宗和现场带回的物证,都搬回了澄瑞堂的画室。那具尸体已被仵作验过,结论与现场判断一致:无外伤,无中毒迹象,确系惊惧过度,引发心脉骤停而亡。但这结论,丝毫无法打消云芷心头的疑虑。

  午后,秋阳透过窗棂,带来些许稀薄的暖意。云芷正在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策论草稿一一铺平,试图从这些凌乱的墨迹中,找出死者生前最后的思想轨迹。墨迹潦草,内容多是经义策论,但在几张草稿的空白处,她发现了一些无意识划下的、重复的短竖线和扭曲的圆圈,带着一种焦躁不安的气息。

  萧宸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如今来画室已是常事,王府上下也早已习惯。

  “云姐姐,歇息一会儿吧。”他将糕点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着云芷专注的神情,以及摊满桌案的纸张,小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与担忧,“还在查那个……死了的举子的事情吗?”

  云芷放下手中的纸张,揉了揉眉心,接过萧宸递来的热茶,呷了一口。“嗯,有些疑点尚未明了。”

  萧宸在她旁边的绣墩上坐下,双手托着腮,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今日听下面的人议论,说那个举子死前好像……疯疯癫癫的。”

  云芷动作一顿,看向他:“哦?怎么个疯癫法?”

  “就是……”萧宸努力回忆着听来的闲言碎语,“说他总说胡话,跟他同住一个院子的另一个举子说的,说他好几次夜里惊醒,大喊大叫,说……说看到一个‘没有脸的鬼影’在追他!还说……那影子没有脚,飘来飘去的,要索他的命!”

  没有脸的鬼影!

  云芷的心猛地一紧!这描述,与李钰死时那极致惊恐的眼神瞬间重叠!那不是臆想,他很可能真的“看”到了什么!

  “同院的举子?”云芷立刻抓住了关键,“殿下可知那位举子现在何处?可否请他过来一叙?”她不想大张旗鼓地去贡院寻人,以免打草惊蛇。

  萧宸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为难,但看着云芷凝重的神色,还是点了点头:“我……我可以试试。那个举子好像叫……叫张文远,也是江南来的,就住在咱们家那个院子的西厢房。我让身边的小路子去找他,就说……就说我找他问问京城哪里有好玩的,顺便……顺便打听一下李钰的事,他应该不会起疑。”

  云芷看着萧宸,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孩子,经历了诸多变故,心思倒是越发细腻周到了。“好,那便有劳殿下了。切记,只需打听,莫要强求,更不要透露是我要问的。”

  萧宸用力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立刻起身出去安排了。

  云芷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凌乱的草稿,以及从李钰住处带回的、为数不多的几本旧书和笔记。如果李钰真的多次见到“鬼影”,并且因此心神不宁,那么在他的私人笔记中,或许会留下更直接的线索。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萧宸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普通青衿、面色有些惶恐不安的年轻举子,正是那张文远。他显然没料到会被瑞王殿下亲自召见,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萧宸按照云芷事先嘱咐的,先是问了几个关于京城风物的问题,缓和了气氛,然后才状似无意地提起:“张兄,听闻与你同住的李钰兄前日不幸……他生前可有什么异状?本王听着,总觉得有些蹊跷。”

  张文远闻言,脸色更白了几分,眼神闪烁,嘴唇嗫嚅着,似乎不敢多说。

  萧宸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与担忧:“唉,本王也只是觉得他死得不明不白,甚是惋惜。若他真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早日查明,也好让他安息,免得……免得那东西再祸害他人。”

  这话似乎戳中了张文远的恐惧,他身体抖了一下,终于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殿下明鉴!李兄……李兄他死前确实不对劲很久了!他总说夜里睡不安稳,看到一个白惨惨、没有五官的脸在窗外飘,有时还在他床边!没有脚,就那么飘着!我们起初都笑他读书读傻了,可后来……后来他越来越瘦,眼神都直了……没想到,没想到真的……”

  他越说越怕,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可曾留下什么字迹?比如日记、手札之类的?”云芷在一旁,适时地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张文远这才注意到画室阴影里还坐着一位气质清冷的女子,虽不知其身份,但见瑞王对其态度尊敬,也不敢怠慢,忙道:“有……有的!李兄有记笔记的习惯,是一本蓝布封面的册子,他总随身带着,有时半夜惊醒也会点上灯写写画画……他出事后,官府的人来翻过,好像没拿走那本子,应该还在他房里的书箱底层压着。”

  得到了关键信息,萧宸又安抚了张文远几句,便让小路子送他回去了。

  “云姐姐,现在怎么办?要去把笔记取来吗?”萧宸看向云芷。

  云芷沉吟片刻。京兆尹已经查过现场,那本笔记未被取走,说明在他们看来并无价值。但若她现在派人公然去取,难免引人注目。

  “殿下,”她看向萧宸,“能否再请你帮个忙?让小路子找个由头,比如收拾李钰的遗物暂存王府,悄悄将那本蓝色封面的笔记带回来。”

  萧宸立刻点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秋日的阳光一点点西斜,在画室内拉出长长的影子。云芷无心再整理其他物证,只是静静地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无面鬼影”的形容,以及张文远话语中透露出的、李钰日渐憔悴的过程,都指向一种持续性的精神折磨与侵害。这绝非寻常案件。

  终于,在暮色四合之时,小路子怀里揣着一个用布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殿下,云画师,取来了!”小路子将东西奉上,是一本略显陈旧、边角磨损的蓝色布面笔记本。

  云芷接过笔记,入手微沉。她挥退左右,只留萧宸在一旁好奇地看着。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笔记的封面。

  前面几十页,多是些读书心得、诗词摘抄,字迹工整,透着寒窗苦读的认真。但越往后翻,字迹开始变得潦草、凌乱,间隔也越来越大。内容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夜半惊醒,窗外似有白影掠过,疑是眼花……”

  “……又见之!无面无容,贴窗而望,心胆俱裂!同窗皆言未见,是我疯魔否?”

  “……追我!它入室矣!案头笔墨无风自动!它欲害我!”

  “……非梦!非幻!它就在那里!冰冷……窒息……”

  “……禹州……是禹州的冤魂回来了吗?索命……是来索命的……”

  最后一页,只有用几乎戳破纸背的力道,写下的几个歪斜扭曲、充满绝望的大字:

  “他回来了……他们都骗了我……下一个就是我!!!”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云芷合上笔记,指尖冰凉。笔记中记录的精神崩溃过程,与张文远的描述完全吻合。而最后那句“禹州的冤魂”、“他们都骗了我”,更是直接将线索再次引向了禹州,引向了那桩悬而未决的户部主事案!

  李钰并非突发恶疾,他是被某种东西,活活吓死的。而这东西,与禹州旧案,与那诡异的铜钱,脱不了干系!

  “鬼影”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索命符!

  云芷抬起眼,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锐利如刀。

  科场鬼影,已然现形。而她的画笔,必须赶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之前,将这“鬼影”的真容,从黑暗中彻底勾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