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运河杀机》-《绘骨师》

  运河的夜,是墨汁泼洒开的世界。

  官船在夜色中静静停泊,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两岸是模糊的黑影,远处零星渔火如同鬼魅的眼睛,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明明灭灭。水流拍打着船舷,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哗哗声,更衬得四野阒寂。白日里还能见的冬日萧索景象,此刻完全被黑暗吞噬,只剩下一种无边的、令人心悸的空茫。

  云芷住在官船二层一间位置相对隐蔽的客舱内。舱内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一隅。她并无睡意,白日里在甲板上看到的运河景象还在脑中盘旋——浑浊的河水,往来如梭的各式船只,岸边忙碌的码头力工,以及那始终萦绕在心头的、关于“白墨”和那颗“朱砂痣”的谜团。她坐在窗边的小几前,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木板上划动着《江湖图》中那硬朗的轮廓,试图在脑海中将其与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盐商形象重叠。

  萧绝的舱房就在她的隔壁,相隔不过一道不算厚实的木板墙。她能隐约听到那边似乎也并无动静,不知他是否也已歇下,亦或是同她一样,在黑暗中警醒地思索着前路的诡谲。

  夜渐深,寒意透过船板缝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云芷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衫,正欲起身添件衣服,动作却猛地僵住。

  一种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水波荡漾的声音,传入了她高度集中的耳中。

  像是……湿漉漉的东西,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摩擦着船体外壁。

  很轻,几乎被水流声完全掩盖。但云芷穿越前受过训练的耳朵,以及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让她瞬间捕捉到了这丝不寻常。

  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滞,呼吸下意识地放轻,指尖冰凉。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在这茫茫运河之上,深更半夜,若有歹人从水中而来,目标会是谁?答案几乎不言而喻。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值守的侍卫似乎并无异样,或许是他们隐藏得太好,也或许是……来者手段太高明。

  那细微的摩擦声停了。

  紧接着,是极其轻微的“咯”的一声,像是极薄的利刃插入门缝,悄无声息地拨动着门闩。

  云芷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环顾四周,舱内除了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床榻、一个小几和她的行李画具,并无任何可作武器之物。她猛地抓起床头小几上那盏沉重的青铜油灯,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身体紧贴着冰冷的舱壁,死死盯住那扇正在被无声开启的舱门。

  门闩被彻底拨开。

  舱门被推开一道缝隙,一股带着河底淤泥腥气和死亡气息的寒意率先涌入。一道黑影,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他全身湿透,紧裹着黑色的水袍,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如同死鱼般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他手中反握着一柄窄细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短刃,显然是淬了剧毒。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紧贴舱壁、手持油灯的云芷,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鬼魅般直扑而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手中的毒刃直刺她的咽喉!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不容人反应!

  云芷瞳孔猛缩,几乎能感受到那刃尖带来的死亡寒意。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油灯狠狠砸向对方的面门,同时身体向侧后方急退!

  “哐当!”油灯被刺客轻易格开,砸在舱壁上,灯油泼洒,火苗瞬间窜起,却又因缺乏燃料而迅速黯淡下去,舱内光线骤暗。

  那毒刃没有丝毫停滞,依旧如影随形!

  就在云芷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

  “砰!”

  她身旁的那道木板墙,猛地从内部炸开!木屑纷飞中,一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闪电,裹挟着滔天的怒意与凛冽的杀气,悍然闯入!

  是萧绝!

  他甚至来不及拔剑,在那毒刃即将触及云芷咽喉的前一瞬,他蕴含着恐怖内力的手掌,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抓住了刺客握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狭小的船舱内清晰响起。

  刺客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毒刃“铛啷”落地。但他显然也是亡命之徒,另一只手如同毒蛇般探出,直掏萧绝心窝!

  萧绝眼神冰寒如万载玄冰,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快若奔雷,直接点向刺客的肘关节!

  又是“咔嚓”一声,刺客的手臂软软垂下。

  而这时,萧绝才顺势抽出一直握在手中的佩剑。剑光在昏暗的舱内如同惊鸿一闪,没有丝毫花哨,直刺刺客咽喉!

  那刺客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骇然与绝望,想躲,却已来不及。

  剑尖精准地没入咽喉。

  他甚至没能发出最后的声音,只是瞪大了那双死鱼般的眼睛,身体抽搐了两下,便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瞬间洇湿了舱板。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刺客闯入,到萧绝破墙、夺刃、断臂、毙敌,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

  舱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被萧绝掌风波及、尚未完全熄灭的零星火苗在木屑上噼啪作响,映照着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和云芷惊魂未定、苍白的容颜。

  浓烈的血腥气与河水的腥气、灯油燃烧的焦糊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味道。

  云芷背靠着冰冷的舱壁,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方才那毒刃带来的死亡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咽喉处的皮肤上,冰凉刺骨。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看着那柄泛着蓝光的毒刃,看着炸开的木板墙,最后,目光落在挡在她身前的、那道挺拔如松的玄色背影上。

  萧绝缓缓转过身。

  舱内光线昏暗,他的面容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杀意,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他一步跨到云芷面前,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并未受伤。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到云芷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凛冽的气息,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刚才那场短暂搏杀的血腥味。

  “没事?”他的声音因方才的爆发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比平日更低沉,敲打在云芷的心上。

  云芷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轻轻摇了摇头。

  直到此时,外面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侍卫们紧张的呼喝声。“王爷!出了何事?”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

  “无事。处理干净。”萧绝头也未回,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对着门外命令道。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云芷的脸。

  船舱狭窄,炸开的木板墙使得两个舱房几乎连通,更显得空间逼仄。他们站在废墟与尸体之间,周围是弥漫的血腥与未散的杀机。油灯已灭,只有透过舷窗缝隙渗入的微弱月光,勾勒着彼此模糊的轮廓。

  云芷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耳膜。也能感受到,萧绝那同样比平时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带着温热的气息。

  气息交错,心跳如鼓。

  在方才那生死一线的惊悚之后,在这充斥着死亡与危险的狭小空间里,这种过于亲近的距离,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不再是王爷与画师,不再是庇护与被庇护,而是在共同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后,两个劫后余生的人。

  他护在她身前的身影,他破墙而入的决绝,他指尖残留的、属于敌人的血腥气……一切都如此清晰而强烈地冲击着云芷的感官。

  萧绝看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总是清澈冷静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未散的惊悸。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碰触她的肩膀给予安抚,但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终究还是缓缓放了下来。

  “今晚,你睡在本王舱中。”他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地不宜再留。”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具尸体,开始仔细检查,背影挺拔而孤峭,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异常情绪,只是月光下的错觉。

  云芷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滩迅速扩大的暗红血迹,缓缓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冷空气。指尖的颤抖渐渐平息,一种混合着后怕、庆幸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生。

  运河的杀机,如同一声警钟,昭示着前方的路,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凶险。而某些东西,似乎也在这一次的生死相依中,悄然改变了。

  (第七十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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