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各守孤城-《昭璃天下》

  元宵的宫灯还未撤下,一场倒春寒席卷了宫城。云琼染了风寒,夜半发起高热,凤仪宫彻夜灯火通明。

  苏璃守在女儿榻前,用浸了酒的棉布轻轻擦拭孩子的额头。小公主双颊通红,在梦中呓语着。每一声呢喃都像针扎在苏璃心上,她抬头望向紧闭的殿门——那里空无一人。

  此时的温泉宫内,云承睿正焦躁地踱步。内侍第三次来报:陛下,小公主的热还没退...

  太医署都是废物吗?他猛地摔了手中的茶盏,连个孩子都照料不好!

  碎片溅到跪地的内侍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但没有人敢提醒皇帝,从他得知云琼生病到现在,已经在殿内徘徊了整整两个时辰,却始终没有踏出宫门半步。

  凤仪宫外,值夜的宫女看见一个明黄身影在月洞门外徘徊。那身影时而驻足,时而向前几步,最终却总是退回阴影里。夜露打湿了龙袍下摆,他也浑然不觉。

  娘娘,女官低声禀报,陛下...还在外面。

  苏璃没有回头,只是将云琼汗湿的额发拢到耳后。孩子的呼吸急促,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她想起云琼刚学会走路时,摇摇晃晃地扑向云承睿的画面。那时皇帝还会把女儿扛在肩头,在海棠树下转圈。

  告诉太医,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用犀角粉。

  当女官捧着药方经过月洞门时,云承睿突然上前拦住:公主怎么样了?

  回陛下,娘娘说要加犀角粉。

  他眉头紧皱:犀角太寒,孩子受不住。去朕库里取那支百年老参。

  这...女官为难地低头,娘娘说...凤仪宫的事不劳陛下费心。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下。他怔在原地,看着女官匆匆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云琼也是这般发烧。那时他整夜守在孩子榻前,苏璃靠在他肩头小憩。晨光初现时,孩子的烧退了,他们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而现在,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这道宫墙。

  凤仪宫内,云琼服下药后渐渐安稳。苏璃轻轻拍着女儿,哼起一首江南童谣。这是她母亲当年哄她入睡时唱的,如今她又唱给自己的孩子听。

  窗纸上,那个徘徊的身影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队悄悄送来的药材——百年老参、天山雪莲、南海珍珠粉,都是库房里最珍贵的存货。

  娘娘,掌事太监清点着药材,陛下送来的这些...

  登记入库。她打断道,按市价从本宫用度里扣。

  太监欲言又止,最终默默退下。宫人们都明白,帝后之间这场无声的较量,早已不是寻常夫妻争执。那日蓬莱阁的事像一道鸿沟,将两人隔在两岸。

  翌日清晨,云琼的热终于退了。孩子醒来第一句话是:父王怎么不来看琼儿?

  苏璃轻轻擦去女儿眼角的泪花:父王国事繁忙。

  这时女官送来今日的奏章——这是自帝后分居后定下的规矩:所有奏章先送温泉宫,再转凤仪宫批阅。今日最上面一份是云承睿朱批过的漕运改制方案,他在她的建议旁添了一行小字:公主安否?

  她沉默片刻,在奏章末尾批了个字。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月。每天清晨,奏章从温泉宫送到凤仪宫;每天深夜,批阅好的奏章再送回去。两人通过笔墨交流政事,却再未见面。

  有时云承睿会在奏章里夹一片新开的海棠,有时苏璃会在批注中提及云琼的趣事。但他们都知道,有些裂痕,不是几片花瓣、几句闲话就能弥补的。

  春分那日,云琼终于痊愈。小公主拉着苏璃的手要去找父王,却在月洞门前被侍卫拦住。

  为什么不能进去?孩子委屈地问。

  苏璃望着温泉宫方向,轻声道:因为父王和母后,在玩一个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

  云琼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娃娃:那把这个送给父王好不好?

  那是个歪歪扭扭的针线活,绣着三个小人。最大的是云承睿,中间的是苏璃,最小的是云琼自己。

  苏璃看着那个代表自己的小人,针脚虽然粗糙,却精心绣上了她常穿的玄色凤纹。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云承睿还是太子时,曾偷偷在她的帕子上绣过一个字。那时针扎得他满手是血,却笑得像个孩子。

  她接过布娃娃,交给侍卫,送给陛下。

  当布娃娃送到云承睿手中时,他正对着满案奏章出神。抚摸着那个玄色的小人,他忽然红了眼眶。

  告诉公主,他对侍卫说,父王...很喜欢。

  消息传回凤仪宫时,苏璃正在教云琼认字。孩子开心地拍手:父王喜欢!那明天琼儿再做一个!

  她望着女儿天真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

  夜色渐深,两座宫殿的灯火遥遥相望。一座宫里,皇帝对着布娃娃独自饮酒;一座宫里,皇后握着女儿的手彻夜未眠。

  各守孤城,原来是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