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婚(二十)(478)-《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征婚(二十)

  霓虹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流淌,像打翻的调色盘,炫目又冰冷。林薇站在街边,手机屏幕的光白生生地刺着眼。

  「麓山观澜小区3栋2单元住户信息统计表.pdf」

  那行文件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进瞳孔,钉入大脑。

  缘份?礼物?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弯腰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周围的喧嚣——汽车鸣笛、路人谈笑、店铺音乐——瞬间褪去,被一种尖锐的耳鸣取代。世界缩成眼前这一方冰冷的屏幕,和那个仿佛闪烁着不祥幽光的附件图标。

  她颤抖着手指,几乎握不住手机,要点中那个“删除”键,却几次滑开。

  不能点。点了,就真的输了。就像默认了自己正赤身裸体地站在他的窥探之下。

  冷汗从额角滑落,滴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她直起身,强迫自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气割着肺管。视线扫过周围,每一扇漆黑的窗户,每一个路过的人影,都仿佛藏着一双冷静带笑的眼睛。

  他看得见。他一直都看得见。

  不能再一个人待着。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她几乎是踉跄着退到身后店铺的檐下,背靠着冰冷的玻璃门,手指哆嗦着点开微信,找到孙磊。

  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咋咋呼呼的“搬砖”和“柚子”上。那充满烟火气的琐碎,此刻像另一个遥远世界传来的模糊噪音。

  她打字,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错了好几次。

  「林薇:「你在公司?」」

  发送。

  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她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行者孙:「在啊!苦命debug中!〔哭泣〕咋了?想我啦?」」

  他回得很快,语气一如既往。

  林薇看着那行字,眼眶猛地一热。她吸了吸鼻子,压下那阵突如其来的酸涩。

  「林薇:「能来找你吗?」」

  消息发出去,她立刻补了一句,像是怕给他添麻烦,又像是怕听到拒绝。

  「林薇:「有点事。」」

  这一次,那边停顿了十几秒。

  「行者孙:「现在?」」

  「行者孙:「出什么事了?你声音不对!」」

  他的敏锐让她鼻尖更酸。

  「林薇:「见面说。方便吗?」」

  「行者孙:「方便!必须方便!你到哪儿了?给我个位置,我下去接你!」」

  他没有丝毫犹豫。

  林薇发了个实时位置共享过去。

  「行者孙:「收到!站着别动!我马上到!」」

  对话结束。她关掉屏幕,背靠着玻璃门,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屋檐还在滴水,嗒,嗒,敲在脚边。她抱紧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盯着位置共享地图上那个代表孙磊的小箭头。

  它一动不动。

  几秒后,它猛地跳动了一下,然后开始快速移动,朝着她的方向。

  不是错觉。它真的在动。

  她看着那个小箭头穿过代表楼层的虚线,进入电梯,下降,冲出大厅,跑过街道……速度飞快,带着一种横冲直撞的急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清晰的、直奔她而来的线。

  周围的寒冷和恐惧,似乎被那个移动的小箭头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合着远处模糊的车声。

  然后,一阵急促的、毫无章法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重重地踏碎了雨后的寂静。

  她抬起头。

  孙磊喘着粗气,出现在街角。他还穿着那件宽大的黑色卫衣,头发跑得乱糟糟的,额头上全是汗,一手还抓着手机,屏幕亮着,正是位置共享的界面。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慌乱地扫过街面,很快锁定了缩在屋檐下的她。

  他几步冲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气息不匀,眼神里是全然的担忧和焦急。

  “林薇?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喘着气问,声音因为奔跑而嘶哑,“谁欺负你了?”

  他看到她苍白的脸,瞳孔猛地一缩,伸手想碰碰她,又似乎不敢,手悬在半空。

  林薇看着他那张写满紧张和纯粹关心的脸,看着他还微微起伏的胸膛,看着地图上那个终于和她位置重合、不再移动的小箭头。

  一直紧绷的、冻僵的某根弦,猝然断裂。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抓住了他悬在半空的那只手腕。手指冰凉,碰到他温热皮肤下急促跳动的脉搏。

  孙磊猛地一愣,低头看着她的手,又抬眼看看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像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林薇借着他的力气,慢慢站起身。腿有些麻,她晃了一下。

  孙磊下意识地反手扶住她的胳膊,力道稳而小心。“到底……怎么了?”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吓到的小心翼翼。

  林薇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她只是把一直死死攥着的手机,屏幕朝上,递到他眼前。

  那个邮箱界面,那封没有署名的邮件,那句“很有缘份”,以及那个刺眼的附件文件名,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灯光下。

  孙磊疑惑地低头看去。

  几秒后。

  他脸上的担忧和焦急一点点凝固,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3栋2单元”上,瞳孔骤然收缩。

  扶着林薇胳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乎暴烈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侵犯领地的凶狠。

  “这他妈……”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吓人,“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