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过往-《魔非魔仙非仙》

  晨光愈盛,将小院的残破与新生一同照亮。在罗修尘那股近乎蛮横的力量和极高的效率下,再加上忠伯的熟练配合以及洛秋宁虽笨拙却认真的帮忙,不过半个时辰,院墙和院门便已修复如初,甚至看上去比之前更为牢固。

  洛秋宁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脸颊因劳作泛着健康的红晕,她长长舒了口气,成就感油然而生。

  她转头看向罗修尘,他正默默将最后一块散砖归拢到墙角,侧脸在晨光中显得轮廓分明,沉静得仿佛昨日的暴戾与夜间的脆弱都只是一场幻梦。

  忠伯抹了把额上的细汗,看着修缮一新的院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转身去灶房端来一壶刚沏好的粗茶和几个粗瓷碗,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三人就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只有清晨的鸟鸣偶尔响起。

  洛秋宁捧着水碗,目光几次悄悄掠过罗修尘额头上那显眼的蓝色奇布,又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臂上。

  她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关切,轻声开口,打破了宁静:“小石头,你的伤……还疼吗?昨天你……”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力气好大。”

  罗修尘点了点头,下意识碰了碰手臂上缠绕的纱布:“无碍,习惯了。”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习惯了?”洛秋宁捕捉到这个词,心尖微微一颤,与忠伯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样的人会习惯重伤?

  忠伯沉吟片刻,开口问道:“小石头,老夫冒昧问一句,你……并非本地人吧?听你口音,似是来自北方边陲?”

  罗修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那双刚刚融入一丝暖意的眸子骤然沉静下来,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洛秋宁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是。来自……很远的一个村子,黑石村。”说出这个名字时,他的指节微微泛白。

  “黑石村?”洛秋宁在记忆中搜索,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忠伯却微微蹙眉,似乎在回忆什么。

  “那……你的家人呢?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流落到我们云松城来?”洛秋宁追问,声音里带着纯粹的担忧。

  这个问题像是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罗修尘心中最血淋淋的伤口。他猛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那被蓝布包裹的凸起似乎都微微发热。

  昨夜梦魇中的血色黄昏、支离破碎的尸骸、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和焦糊气再次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周身那令人心悸的戾气又有散逸的迹象,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再睁开眼时,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

  “…… 没了。”两个字,干涩、嘶哑,仿佛是从碎裂的胸腔里挤出来,带着绝望的回响。

  洛秋宁更是捂住了嘴,美眸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罗修尘。她想起他梦中那破碎的哭喊,那些称呼——

  “爹…娘…村长爷爷…李叔…王婶……”原来那并非虚幻的梦魇,而是血淋淋的现实!一个村子的覆灭?这是何等可怕的灾难或是人为的惨祸?

  忠伯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闪过骇然与了然交织的复杂情绪。他似乎明白了少年身上那不符合年龄的戾气与深重悲伤从何而来。

  他面色凝重无比,沉声道:“是何人所为?匪徒?还是……仇家?”他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一夜灭村,这绝非普通势力能做到。

  罗修尘的拳头死死攥紧,手臂上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他牙关紧咬,从齿缝间挤出冰冷的声音:“不是人……”他摇了摇头,不是否认,而是不愿再深谈,或者说,无法用言语去描述那地狱般的景象。

  “……很多……黑影……”他的声音更加嘶哑,带着一种生理性的厌恶与恐惧,“很快……很强……他们……不像人……”话未尽,意已决。那浓烈的悲伤和仇恨几乎化为实质,让院中的气氛再次凝滞。

  忠伯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先是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像是听到了什么颠覆常理的事情。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听过不少山野怪谈,可那终究是茶余饭后的闲话,从未想过会从一个浑身透着惨烈故事的少年口中,听到如此确凿而恐怖的指认。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罗修尘那死寂却翻涌着极致痛苦的眼神,看到他因极力克制而再次渗血的手臂,以及那提到“黑影”时几乎无法掩饰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时,忠伯所有试图“合理化”的解释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他意识到,这少年所说的,很可能就是字面上那最可怕的含义。

  他脸上的血色微微褪去,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难道……是……妖物?或者……邪祟?”这几个字眼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惧。他只是个普通老仆,这些词汇所代表的世界,远远超乎他平生的认知。

  但眼前少年真实的痛苦与绝望,比任何传说都更具说服力。那惊涛骇浪般的骇然最终化为了一种几乎令人窒息的了然。他明白了,这少年所经历的,是远超普通人世间仇怨,是无法想象的灾难。

  洛秋宁看着忠伯骤变的脸色和那近乎恐惧的低语,再看向罗修尘那副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同情与酸楚,更新添了一丝对未知的惊惧。

  她终于明白他初醒时的戒备与暴戾从何而来!

  ——那是一个失去一切,从无尽恐怖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仅剩的自卫本能。她不忍心再追问任何细节,生怕触碰他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微微颤抖的拳头上,试图传递一丝温暖和安慰。

  罗修尘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那是一种长期处于危险中形成的条件反射。但最终,他没有动。手上传来的温热柔软触感,与他记忆中冰冷的血与火截然不同,奇异地安抚了他体内躁动的痛苦与杀意。

  “对不起,小石头,”洛秋宁声音哽咽,带着后知后觉的惶恐,“我不该问的……”

  他缓缓抬起眼,对上洛秋宁清澈而充满关切的眸子。那里面虽有惊惧,但更多的却是纯粹的悲伤与温柔,没有怀疑,没有排斥。

  忠伯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吸入肺腑的寒意和惊悸都吐出去。所有关于麻烦和因果的担忧,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对这个少年掺杂着些许敬畏和怜悯。

  他温声安抚道:“小石头,过去的事……暂且放下吧。既然小姐救了你,便是缘分。你先安心在这里养伤,秋水小院虽小,总能给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洛秋宁也用力点头,语气努力显得坚定:“嗯!小石头,你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和忠伯会陪着你的!”

  家?这个字眼让罗修尘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微弱的暖流交织涌过,让他一时哽住。

  他望着眼前少女强作镇定却依旧温柔的脸庞和老仆那难掩惊惧却依旧温和的眼神,又看了看这方虽简朴却安宁的小院。

  黑石村的血色残像与那些诡谲的“黑影”仍在脑中盘旋,仇恨的火焰从未熄灭,但在此刻,在这熹微的晨光中,他似乎……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洛秋宁一眼,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阳光洒满小院,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了少年眼中那一点微弱却固执存续的光。

  前路漫漫,仇恨如渊,但至少此刻,他并非全然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