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崩溃的记忆-《晴空与围城》

  “明天,我要给她一场最完美的婚礼。”

  这行字,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在林晚晴空洞混沌的识海中,引爆了一场席卷一切、重塑乾坤的大爆炸。

  “嗡——”

  先是极致的寂静,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这行字蕴含的巨大能量瞬间抽空。她听不到窗外永恒的海浪声,听不到自己粗重的呼吸,甚至听不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巨响。世界在她周围褪色、扭曲,唯一清晰的,只有日记本上那力透纸背、仿佛用灵魂镌刻下的誓言。

  然后,是纯粹的、物理性的剧痛。

  像是有无数把无形的冰锥,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她的头颅,搅动着、翻腾着她那片脆弱不堪的记忆荒原。太阳穴突突狂跳,血管贲张,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日记本,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指甲深深掐入发根,却丝毫无法缓解那来自灵魂深处的、被强行撕裂的痛楚。

  但这仅仅是开始。

  真正的风暴,紧随其后。

  那不再是被动的、模糊的碎片闪回。而是如同决堤的银河,汹涌澎湃、无可阻挡地倾泻而下!被日记本上那句最终誓言所撬动的,是整整一段被遗忘的、鲜活滚烫的、充满爱与挣扎的时光!

  片段一:深夜的书房。

  不再是模糊的影像。她清晰地“看到”自己端着一杯温牛奶,站在叶凡的书房外,犹豫着不敢进去。而他,似乎心有灵犀般抬起头,隔着未完全关闭的门缝,对上她的视线。他眼底有熬夜的血丝,有商战后的疲惫,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那些沉重的东西悄然褪去,化作一片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温柔。他没有说话,只是对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她记得自己当时心跳如鼓,一步步走过去,将温热的杯子放在他微凉的掌心,他的手指,轻轻蜷缩,包裹住她的指尖,停留了足足三秒。那温度,此刻仿佛重新在她指尖燃烧起来!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无声的靠近与和解!

  片段二:雨中的伞。

  不是简单的“伞倾斜了”。她感受到了!感受到冰冷的雨丝打在裸露的手臂上,激起细小的疙瘩。而叶凡,将几乎整个伞面都倾向她,自己的半边肩膀迅速被雨水浸透,深灰色的西装颜色变得更深。她闻到了雨水混合着他身上那股干净松木气息的味道,听到了雨点敲打伞面的噼啪声。在车旁,他拉开车门,她低头钻进去的瞬间,抬头看了他一眼。雨水顺着他利落的短发滑落,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的眼神,不再是商场上的锐利或报复时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笨拙的关切和……隐忍的痛楚。他轻声说:“路上小心。”那三个字,不再是冰冷的客套,而是裹挟着无数未竟之语、沉重得让她几乎落荒而逃的关怀!

  片段三:海边的风。

  她感受到了!那带着咸腥味、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的、强劲的海风!头发疯狂地拍打在脸上,有些痒,有些疼。她听到自己毫无形象的大笑声,那么畅快,那么自由,是离婚后从未有过的轻松。叶凡就站在她身边,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是她当时无法完全理解的、混杂着愧疚、释然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伸出手,不是牵她,而是替她将一缕被风吹到唇边的发丝轻轻拢到耳后。他的指尖带着海风的凉意,触碰到她耳廓的皮肤时,却像点燃了一簇火苗。她记得自己瞬间僵住,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被他指尖触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传来的、久久不散的滚烫触感!

  片段四:争吵与拥抱。

  关于苏雨墨!她想起来了!不是臆测,是真实的、激烈的争吵!她像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将财经杂志摔在他面前,质问他“唯一的知己”到底算什么!她口不择言,用最伤人的话去刺他。而叶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冷漠以对或犀利反击,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她发泄,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还有一种……她当时看不懂的,被误解的痛。最后,在她几乎力竭时,他上前一步,不顾她的捶打,用力地、几乎要将她揉碎般抱在怀里。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在她耳边说:“林晚晴,你看着我!看着我!我心里到底装着谁,你真的感觉不到吗?!”那个拥抱,勒得她骨骼生疼,他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混杂在一起,震得她灵魂都在发颤!

  片段五:求婚!不是她的反向求婚,是他的!

  最清晰、最致命的一击!就在车祸发生前几个小时!黄昏,露台,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叶凡没有穿正装,只是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他走到她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不是一枚普通的戒指,而是一枚设计极其独特的戒指——主钻周围,镶嵌着一圈细小的、如同星辰般的蓝钻,戒托的线条,蜿蜒如同海浪。他看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澈、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脆弱。他说:“晚晴,过去的三年,我像个在黑暗里迷路的疯子,用恨意当火把,却差点烧毁了唯一的光。回来后的每一天,看着你,靠近你,我才明白,我所有的报复和挣扎,都只是因为……我从未停止爱你。”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这枚戒指,叫‘晴空与海’。你是我灰暗人生里撕开的晴空,也是我漂泊灵魂最终想要停靠的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补偿你,守护你,爱你。”他单膝跪地,举起戒指,仰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嫁给我。让我给你一场最完美的婚礼。”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她当时没有立刻回答,不是犹豫,而是被这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幸福冲击得失去了所有语言!泪水汹涌而出,不是悲伤,是喜悦!是跨越了无数误会、伤害、生死考验后,终于看到彼岸灯塔的狂喜!她用力地点头,一遍又一遍,然后扑进他怀里,感受着他同样剧烈的心跳和那紧紧拥抱住她的、带着颤抖的力度。他们在夕阳和海风中接吻,咸涩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味道却是前所未有的甘甜。

  那是他们真正和解、彼此确认的瞬间!是爱与救赎的顶点!

  而这一切……这一切她视若珍宝、融入骨血的记忆!竟然被那场该死的车祸,残忍地夺走了!

  她忘记了叶凡深沉如海的爱意,忘记了他笨拙而真挚的挽回,忘记了他为她精心设计的戒指,忘记了他承诺的“最完美的婚礼”!

  她只记得离婚的痛苦,记得他归来时的冷酷,记得自己那可笑的、基于残缺记忆的“反向求婚”和他“犹豫”带来的二次伤害!

  她像个傻瓜一样,活在一个被割裂的、充满误解和猜疑的世界里,用疏离和冷漠,一遍遍地凌迟着这个同样伤痕累累、却始终将她捧在掌心的男人!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管的禁锢,在空旷冷清的公寓里炸响。

  太痛了!

  不仅仅是头颅被撕裂的物理剧痛。

  是心脏被无数记忆的碎片同时切割、被无尽的悔恨与愧疚疯狂啃噬的、灵魂层面的极致痛苦!

  是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又亲手推开了什么的、毁灭性的认知带来的精神崩塌!

  甜蜜的、温暖的、充满希望的记忆,与她失忆后冰冷的、猜疑的、充满隔阂的现实,如同两股毁灭性的能量在她脑海中激烈对撞、湮灭、爆炸!

  她看到叶凡守在她病床前,胡子拉碴,眼神枯槁,却在她醒来茫然问出“你是谁?”时,那瞬间崩塌、碎成粉末的眼神!

  她看到他为她烤面包时专注的侧影,为她修葺花园时沾满泥土的双手,以及每一次“偶遇”时,那刻意维持的、疏离平静下,深藏的痛苦与渴望!

  她看到他因为她一句“想重新开始”而瞬间苍白的脸色,和他用尽全部力气吐出的那个“好”字背后,是怎样的心如刀割!

  她对他做了什么?!

  她对这个用整个灵魂爱着她的男人,做了什么?!

  巨大的情感洪流彻底冲垮了她意识的堤坝。视野被翻滚的黑暗迅速吞噬,耳边只剩下血液奔流的、如同海啸般的轰鸣。那本摊开在地上的蓝色日记,那行“最完美的婚礼”的字迹,在她彻底失去焦距的瞳孔中,化作了最后一片模糊的光斑。

  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前倒去。

  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她仿佛又看到了那片瑰丽的、被夕阳染红的海,看到了叶凡单膝跪地时,那双盛满了整个星空和海洋的、深情的眼睛。

  以及,自己那声迟到了太久、饱含着无尽爱意与痛悔的回应:

  “我愿意……”

  声音轻如呢喃,消散在冰冷寂静的空气里。

  如同他们那场,终究未能如期举行的、最完美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