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余烬-《凹凸世界:明日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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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神使圣殿

  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一切光线。

  唯有中央悬浮的、由纯粹黑暗神力构筑的王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死亡神使端坐其上,身影模糊,如同宇宙深渊的化身。

  冰冷的意念在王座前凝聚成形,无声地汇报道:“目标已确认清除。”

  神近耀单膝跪在冰冷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地板上。

  面具覆盖着他的脸庞,看不出丝毫表情。

  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沙哑,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报告书。

  “嗯。”神使的声音直接在神近耀的意识深处响起,如同万载寒冰摩擦,“做得很好。混乱的变量已被排除......去凹凸大赛吧......驱除一切诅咒。”

  “是。”

  神近耀简洁地回应,起身,动作精准如同尺量。

  转身,离开。步伐稳定,没有丝毫迟疑。

  唯有在他冰冷的意识深处一点无法理解的“异常色彩”顽固地存在着——

  那是贯穿天地、混乱又神圣的“创世色谱”残留的视觉噪音。

  它无声地干扰着绝对冰冷的灰阶世界,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荡开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强行压下它,如同压下系统冗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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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日后。

  “呵。”

  派厄斯站在那道由他自己长矛轰出的、边缘流淌着熔岩暗红的巨大沟壑旁。

  赤红的短发在荒原永不停歇的风中拂动。

  他赤红的眼瞳扫过脚下沙地——那里,静静躺着一小片被风沙半掩的、染着早已干涸发黑血迹的破碎衣角。

  是你当日被神近耀匕首划破时留下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讥诮的弧度。

  “嗤……”一声轻蔑的嗤笑从他唇间溢出。

  他弯腰,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如同拈起一片垃圾般,随意地捻起了那片染血的破碎布片。

  指腹在干涸的血迹上摩挲了一下,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玩味。

  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对这场“闹剧”彻底终结的厌烦,以及对神使走狗那死板效率的一丝不屑。

  至于蝼蚁的死?

  不过是荒原上又多了具枯骨,连让他多看一眼的价值都没有。

  他指间腾起一缕细微却暴戾的红色元力,瞬间将那布片焚成虚无的青烟。

  最后烦躁地扫视了一圈这片令他毫无收获的“神陨之土”,身影化作一道暴戾的红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铅灰色的天穹尽头,只留下被劲风卷起的沙尘打着旋儿落下。

  ——

  ——

  你的“尸体”被遗弃在矿洞废墟前。

  白日的燥热还未散尽。夜风带着深秋最后的寒意,宣告了温暖的终结。

  萤火部落的幸存者们,在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中,甚至不敢上前收敛。

  库克大叔重伤昏迷,玛莎带着仅存的几个孩子,在下一个黎明到来前,就仓惶地收拾起简陋的家当,开始了又一次绝望的迁徙。

  褴褛的队伍,如被风压折的枯草,贴着地面爬行。

  褴褛的衣角,蹭过你身下尚带余温却迅速冰冷粘稠的暗红血泊,留下几道污浊的拖痕,无人停顿,无人侧目。

  呜咽的风沙卷过,揉搓着血迹,将它风干、板结,与灰褐的泥土混为一色。

  日升月落,时间在荒原的尺度上失去了意义。

  铅灰色的苍穹下,秃鹫是恒久的黑色句点,凝固在嶙峋的怪石顶端,冰冷的眼珠是唯一的见证。

  几匹野狼来过,嗅探,低嚎,用贪婪的绿光丈量着距离,却在某种无形的屏障下,最终悻悻退入更深的暮色。

  风沙是唯一的访客,日复一日,将轮廓打磨得更加模糊,在衣物上堆积起厚厚的尘灰,让那具曾属于生命的形态,渐渐沦为荒原景观中一块不起眼的、沉默的凸起。

  寒霜在每个夜晚降临,将它镀上一层脆弱的,死寂的银白,又在白昼的吝啬暖意中悄然褪去。

  直到——

  荒原的第一场雪,终于降临。

  起初是稀疏的、试探性的冰晶,在呼啸的北风中打着旋,如同诸神撒下的盐粒。

  渐渐地,雪势转浓,万千洁白的绒羽自铅灰色的,无限高远的穹顶倾泻而下。

  雪花填平了最后的凹陷,将所有关于挣扎与痛苦的暗色痕迹,统统纳入它绝对平等的怀抱之下。

  荒原,用它刚刚织就的纯白裹尸布,为又一个倒下的灵魂,举行了一场最后的葬礼。

  视野所及,唯余一片浩渺的、吞噬万物的白,一直延伸到世界冰冷的尽头。

  ……

  春天,终究还是来了。

  几场淅淅沥沥、带着生机的春雨落下。

  被冰雪覆盖的躯体,在雨水的浸润下,显露出惨白的轮廓。

  嫩绿的、顽强的野草,从冰冷骸骨的缝隙间,从空洞的眼眶里,悄然钻出,舒展着柔韧的叶片,缠绕上森森白骨。

  细小的、不知名的野花,在春雨的滋润下,怯生生地在头骨的眼窝里、在肋骨的缝隙间,绽开了星星点点的、柔弱的色彩。

  死亡与生机,在这不朽荒原上,以一种残酷而静默的方式,交织轮回。

  ——

  ——

  漂流星系边缘,羚角号。

  雷狮站在那里,指节抵在碎裂的操作面板上,血珠顺着合金裂缝渗进电路,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卡米尔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沉默了一秒。

  “信号源已被损毁。”

  “坐标点被未知能量场覆盖。”

  “无法追踪。”

  每一个字都像刀,缓慢地、精准地剜进雷狮的神经。

  他忽然低笑了一声。

  “呵。”

  指节猛地收紧,金属面板在他掌心扭曲变形,电光炸裂,映亮他眼底那片近乎癫狂的暗色。

  ——你怎么敢?

  怎么敢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消失?

  怎么敢……让他像个可悲的疯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搜寻那些早已断联的信号?

  ……明明当初先离开的人是他。

  记忆像毒蛇般缠绕上来——

  雷王星的夜风里,你站在高塔上看着他,眼神冷得像冰。

  他嗤笑,转身,背影决绝。

  至此——你的影子像烙印,烧穿了他往后每一个梦境。

  而现在,你彻底消失了。

  没有告别,没有痕迹,就像他当年对你做的一样。

  ……报复吗?

  雷狮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继续找。”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像某种濒死野兽的喘息。

  卡米尔抬眼,看见他大哥嘴角勾着笑,眼里却一片暴戾的空白。

  ——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撕咬着自己的枷锁,却连痛都不敢承认。

  ——

  ——

  星域边缘未知星球,破败创世神圣殿。

  血色的残阳穿透碎裂的彩窗,将斑驳的光影切割在腐朽的圣殿地板上。

  尘埃在光中浮沉,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安迷修跪在倾塌的神像前。

  那曾经庄严的创世神面容早已龟裂,半边头颅坍塌成碎石,仅剩的一只石眼空洞地凝视着虚空,仿佛在质问某个早已消逝的答案。

  他的断剑横陈膝前,剑身黯淡,再无圣光流淌。

  ——就像他的信仰。

  染血的布帛擦过冰冷的刃,一遍,又一遍。

  碎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却照不进那双冰冷的眼瞳。曾如晨星般坚定的眸,此刻只剩一片寂静的荒芜。

  布帛摩擦金属的沙响在死寂中回荡。

  每一次擦拭,都像是某种固执的祷告。

  ——可神明已死,无人回应。

  ……而故人,再无消息。

  ——

  ——

  圣空星,训练场。

  轰——!

  足以抵御歼星炮轰击的合金假人,在狂暴的金色棍影下扭曲、崩裂,最终炸成漫天金属碎片!

  高温熔化的铁水如雨泼洒,在地面灼出焦黑的坑洞,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灼气味。

  嘉德罗斯站在废墟中央,手中神通棍仍在嗡鸣震颤,像是渴望着更激烈的厮杀。

  他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滴落,在滚烫的地面蒸发出嘶响。

  没有对手。

  ——没有能让他尽兴的厮杀,没有能逼他突破极限的强敌,甚至连那个总在终端另一端冷嘲热讽的声音,也彻底沉寂了下去。

  他猛地抬脚,将半截断裂的假人残骸踹飞出去,金属残片深深嵌进百米外的墙壁。

  “啧。”

  通讯器依旧死寂。

  上一次他发出去的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没有已读,没有回复,仿佛石沉大海。

  他盯着漆黑的屏幕,指节捏得咔咔作响,眼底翻涌着暴戾的金芒。

  ——这该死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

  ——

  智慧神使观测回廊。

  无数镜面如同破碎的星河悬浮在虚空之中,每一片都映照着赞德的身影——那些影子或笑或怒,却都带着同样的空洞眼神。

  他苍白的手指划过冰凉的镜面,在万千个虚假的倒影间固执地翻找,仿佛下一秒就能从某个折射的角落里,拽出一缕熟悉的气息。

  指腹下的镜像突然泛起涟漪,他瞳孔骤缩。

  可那抹幻影终究化作细沙,从颤抖的指缝间簌簌漏尽,像极了厄瑞伯斯永夜之地那些抓不住的风。

  “你已经在这站了三周。”紫堂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银白的发丝在观测镜的冷光下泛着蓝,“任务。”

  镜中的眼眸瞬间弯成轻佻的弧度。

  赞德转身时已经挂上玩世不恭的笑,抬手就要往对方肩上搭:“诶呀呀~小紫这么想我啊?”尾音故意拖出黏腻的转调,“什么大事需要我们俩——”

  紫堂真侧身避开的速度比镜面折射光线还快:“凹凸大赛。”

  赞德搭空的手僵在半空。观测回廊突然安静得能听见镜像碎裂的细响。

  “监考官。”紫堂真补充道。

  赞德插在衣袋里的左手攥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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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雨绵绵,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温柔地洗刷着不朽荒原的赤褐色沙砾。

  新生的野草翠绿欲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覆盖了旧日的伤痕,也覆盖了那具在矿洞废墟前沉寂了一个冬季的骸骨。

  骸骨半掩在泥土和青草之下,惨白而洁净。

  头骨空洞的眼窝里,一丛淡紫色的小花正开得安静。

  嗒,嗒嗒。

  一阵不合时宜的脚步声,伴随着荒腔走板的哼唱,打破了荒原春雨的宁静。

  一个身影出现在春雨朦胧的荒原上。

  他很高,身形有些单薄,穿着一套样式古怪的深色探险服,外面随意套着一件沾满泥点的黑色风衣。

  最扎眼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张极其滑稽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肩上,扛着一把与这身行头格格不入的,沾满新鲜泥巴的——洛阳铲。

  步伐轻快,像在春游,完全无视荒原的肃杀。

  很快,他就发现了目标——那片被青草野花覆盖的骸骨。

  “啧啧啧,”

  面具下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惋惜和一丝玩世不恭的调侃。

  “这死的可真艺术……瞧瞧这野草从眼眶里钻出来的造型,这小花点缀的……比d世界那个被史莱姆消化了三个月的还讲究点儿。”

  他走到骸骨旁,毫不忌讳地蹲下,伸出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头骨的额骨,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创世神的眼光可真差,”他摇着头,面具上的笑容显得更加讽刺,“选了这么个剧本。啧,这死法,又憋屈又窝囊,一点都不够轰轰烈烈。要我说,至少也得拉上一个神使同归于尽才够本嘛!”

  他一边喋喋不休地吐槽,一边动作麻利地将洛阳铲插进骸骨旁的泥土里,开始挖掘。

  “骨头倒是保存得挺完整……嗯,骨质密度不错,富含钙磷……多亏了财团的药剂~居然还有微弱的元力残留?啧啧啧~”

  他像在评估一件商品,甚至掰下一小段细小的指骨,对着春雨迷蒙的光线看了看。

  “泡酒的话……说不定会有奇效?”

  泥土被翻开,混杂着青草和细小的野花根系。

  他动作不算温柔,但效率很高。

  很快,一具相对完整的骸骨就被他从泥土和草丛中挖了出来,骨节上还闪烁着微弱的药剂残留的光芒……

  他站起身,甩了甩洛阳铲上的泥巴,看着脚边沾着新鲜泥土的森森白骨。

  “行了,别闹别扭了……我们走吧~”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招呼一个老朋友。弯下腰,毫不费力地将骸骨扛在了自己肩上。

  白骨的头颅搭在他的肩头,空洞的眼窝对着春雨迷蒙的荒原,仿佛在进行最后的告别。

  滑稽面具哼着不成调的歌,扛着白骨,拎着沾泥的洛阳铲,身影渐渐消失在如烟似雾的春雨深处。

  荒原恢复了宁静,只有被翻开的泥土散发着新鲜的气息,以及那丛被踩倒又顽强挺立的紫色小花,在雨水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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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凹凸星,元力池中枢

  巨大的、如同液态星河般旋转的元力池,占据了整个圣殿的核心。

  池中蕴藏着着亿万生灵。

  裁决神使悬浮在元力池上方,祂的身影笼罩在由无数冰冷裁决符文构成的苍白光晕中,气息公正而残酷。

  祂的目光穿透了元力池翻涌的能量,仿佛看到了整个宇宙的星辰图景在池中明灭、生灭。

  “火种已消失,”祂冰冷的意念如同宣判,“旧序的尘埃,该落定了。”

  苍白的光辉在祂手中汇聚,一个复杂到极致的启动符文缓缓成型,散发出重启世界的恐怖威压。

  “新一届大赛……到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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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嗡——!

  刺耳的能量嗡鸣伴随着炫目到极致的全息投影,瞬间撕裂了宇宙无数角落的宁静!

  巨大的、充满煽动性的金色字体在虚空中炸开:

  【凹凸大赛——!】

  【毁灭与新生!绝望与希望!】

  【想要改变无可更改的命运吗?!想要实现遥不可及的愿望吗?!】

  【用力量证明你的价值!用战斗夺取你的未来!】

  【下一届——凹凸大赛——报名——正式——启动!!!】

  震耳欲聋的电子合成音如同狂潮般席卷星海,伴随着热血沸腾实则冰冷残酷的宣传画面

  激烈的战斗、神秘的宝藏、至高无上的许愿权……

  在这爆炸性的宣传风暴席卷的某个瞬间,在某个被黑暗笼罩的,堆满杂物的角落。

  一只惨白的、没有任何血肉的骸骨手掌,在黑暗中,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抬起。

  指骨冰冷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咔哒。

  它轻轻叩响了一台闪烁着幽幽蓝光、刚刚启动的凹凸大赛报名终端屏幕。

  屏幕上,冰冷的蓝色光芒映照着森森指骨,倒映出【报名确认】的闪烁光标。

  黑暗深处,仿佛传来一声无声的叹息,又或是一声癫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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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说要自由——

  雷劈碎了云,花死在春天

  神说要永恒——

  王冠生出锈,风折断剑尖

  神说要服从——

  流虹刻眼底,锈矛穿进骨

  神说要希望——

  血浇灌冻土,骨铸成新芽

  (卷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