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亭刻芳名遇故人-《星回月落沧海劫》

  瘴气在晨光中渐渐消融,露出恩义亭残破的飞檐,青灰色瓦当挂着半串锈蚀的铜铃,风一吹便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林星回踩着湿漉漉的落叶率先上前,墨色道袍上的星斗纹被朝阳染得发亮,他抬手拨开垂落的藤蔓,三清戟的戟尖无意间蹭过亭柱,竟刮下一层薄灰。

  “无量你个天尊,这亭子倒比道爷的破道观结实些。”

  他笑着抬手扶住亭梁,银丝拂尘扫去石桌上的腐叶,突然顿住动作。

  东首亭柱上,几行浅刻的字迹在晨光中清晰起来。

  【林静姝救末那楼于此,癸未年孟夏。】

  落款旁还刻着株小小的莲花纹样,正是药王谷的标记。

  “这字刻得浅,倒像是仓促间留的。”

  萧月落红衣轻晃,指尖抚过刻痕边缘。

  “墨迹早褪了,亏得木质紧实才没朽没。”

  她话音刚落,亭外突然传来长剑出鞘的轻响,嫩鹅黄身影如疾风掠过,叶凌霄握着星河长明立在亭口,剑身上的星辰碎片泛着冷光:

  “小爷早到一步,替你们清了几个藏在树丛里的摩罗教杂碎。”

  “凌霄兄来得正好!”

  林星回迎上去拍他肩膀。

  “刚见着姑姑的刻字,正想找你说说旧事。”

  叶凌霄剑眉微挑,目光扫过亭柱刻字,语气软了些:

  “我爹生前总提静姝姑姑的金针术,说当年玄甲军不少兄弟都受过她恩惠。”

  苏月这时已蹲下身,指尖轻抚柱底另一行更浅的刻痕:

  “你们看,这里还有药方呢。”

  她轻声念出。

  “‘蛇毒攻心者,金针封百会、涌泉,辅以避瘴丹,加九叶重楼煎服’......和我改良的丹方底子一样。”

  翠青色裙摆扫过石阶,她从药囊里取出瓷瓶。

  “这定是林姐姐当年留下的应急法子。”

  “罪过罪过,竟有人将救命良方刻于此处,真是大慈大悲。”

  般若双手合十,护心菩提子在掌心转动,突然盯着亭角惊呼。

  “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亭梁缝隙里卡着个残破的牛皮药瓶,瓶口还塞着干枯的药棉。

  沈富贵自告奋勇,抱着烈火焚天刀踮脚去够,肚子蹭得亭柱咚咚响:

  “小爷来!我最不缺钱…… 哦不,我最擅长够东西!”

  他好不容易够下药瓶,刚打开就被一股陈旧的药味呛得皱眉。

  “这味儿比我家库房里的老陈皮还冲。”

  “这是当年的避瘴丹残渣。”

  苏月接过药瓶细嗅。

  “里面混了南蛮特有的雾灵花,是林姐姐专门为这边的瘴气配制的。”

  她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阿古拉脸色一变,攥紧腰间狼头令牌:

  “是狼王教的马蹄声!”

  叶凌霄瞬间将星河长明横在胸前,剑身上星辰荧光骤亮:

  “摩罗教的余孽还敢来?正好让小爷试试新练的剑诀!”

  林星回也握紧三清戟,戟身看似笨重,却在他手中稳如磐石:

  “道爷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

  烟尘中渐渐现出狼头旗的轮廓,为首者骑着黑马,身披兽皮镶边的长袍,腰间悬挂的狼头令牌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阿古拉突然松了口气,高声喊道:

  “是大汗王!是末那楼大汗王!”

  马蹄声在亭外停住,末那楼翻身下马,露出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伤疤,他目光扫过亭柱刻字,原本锐利的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快步上前抚着 “林静姝” 三字,指腹反复摩挲着刻痕:

  “二十年了,这字还在。”

  “无量你个天尊,大汗王倒是比道爷预想的更念旧。”

  林星回收了戟,腰间葫芦轻轻晃动。

  “阿古拉说,当年是我姑姑救了您?”

  末那楼转身拱手,动作带着草原人的豪迈:

  “何止是救命之恩。”

  他指着脸上的伤疤。

  “当年我为夺汗位,被兄长的人追杀进迷雾森林,中了蛇毒又挨了冷箭,眼看就要死了,是林姑娘从天而降。”

  他陷入回忆,声音放轻:

  “她背着药箱,踩着晨露走来,先用金针封了我几处大穴,又喂我吃了避瘴丹。”

  末那楼从怀中取出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枚锈蚀的金针。

  “这就是当年她用过的针,我一直带在身上。”

  “金针封穴需找准穴位,稍有偏差便会伤及经脉,林姐姐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

  苏月轻声赞叹,又为末那楼搭脉。

  “您体内余毒未清,想来是当年仓促救治留下的隐患。”

  “不打紧。”

  末那楼摆摆手,目光转向沈富贵手中的药瓶。

  “当年林姑娘不仅救了我,还抄了本《农桑辑要》给我。”

  他叹了口气。

  “南蛮人世代游牧,遇着荒年就只能挨饿,是那本书教我们种粟米、开梯田,才有了后来的半农耕日子。”

  沈富贵眼睛一亮,凑过去问:

  “那农书里有没有菜谱?比如烤全羊的秘方?我最不缺钱,能买……”

  话没说完就被萧月落用剑鞘敲了脑袋:

  “吃货眼里就只有吃的?没听见大汗说,那书救了南蛮半族人的命?”

  “姑奶奶说得是。”

  沈富贵揉着脑袋傻笑,从怀里掏出块桂花糕递过去。

  “那这个给您吃,甜的!”

  末那楼接过尝了口,爽朗地笑起来:

  “比草原的奶糕还细腻,沈小友有心了。”

  夜琉璃一直站在亭角,这时突然轻声开口:

  “影杀楼的卷宗里提过,二十年前有药王谷传人在南蛮行医,原来就是林姑娘。”

  她指尖摩挲着腰间的匕首。

  “我爹的笔记里还说,那本《农桑辑要》后半卷不见了,像是被人刻意撕去的。”

  末那楼脸色一沉:

  “确实!后半卷讲的是水稻种植之法,南蛮气候潮湿,本最适合种水稻。”

  “当年林姑娘说,等她下次来就补全后半卷,可后来……”

  他攥紧拳头。

  “林家出事后,摩罗教的人突然来抢农书,虽没抢走前半卷,却把补全的希望毁了。”

  “摩罗教定是受曹瑾仁指使。”

  叶凌霄剑眉紧锁。

  “他们怕南蛮变强,更怕姑姑留下的线索。”

  他看向林星回。

  “星回,咱们得把后半卷找回来,既帮了南蛮,说不定还能揪出东厂私通的证据。”

  “小爷这话说到道爷心坎里了。”

  林星回举起葫芦喝了口酒。

  “无量你个天尊,曹瑾仁的爪牙都敢动姑姑的东西,道爷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看向末那楼。

  “大汗放心,这后半卷农书,道爷帮你找!”

  萧月落笑着戳他腰:

  “某些人刚还只关心酒葫芦,这会儿倒成了救世英雄。”

  林星回耳尖发红,梗着脖子道:

  “道爷这叫公私分明!再说,帮南蛮也是帮咱们自己,曹瑾仁的势力少一分,翻案的希望就多一分。”

  般若这时突然指着亭外的田垄:

  “施主们快看,那些田地都干裂了。”

  众人望去,只见亭外的梯田里土壤板结,刚抽穗的粟米蔫头耷脑,几只瘦骨嶙峋的山羊在田边啃着枯草。

  “今年大旱,前半卷的法子也撑不住了。”

  末那楼语气沉重。

  “几个游牧部落已经断粮,摩罗教的人在里面挑唆,说要是没有林家当年的‘恩惠’,南蛮早就抢了大夏的粮食,现在部落里人心惶惶。”

  苏月轻声道:

  “水稻耐旱性虽不如粟米,但产量高,要是能找到后半卷,说不定能救急。”

  她从药囊里取出种子。

  “这是药王谷培育的耐旱稻种,要是有种植方法,或许能试试。”

  “有苏小仙子这话,我就放心了。”

  末那楼眼中重燃希望。

  “狼王教的人已经查到,摩罗教把撕走的后半卷藏在了黑风寨,只是那里地势险要,还有血蛊教众看守。”

  “血蛊而已,有般若在怕什么?”

  萧月落拍了拍般若的肩膀。

  “咱们这位小圣僧的莲花圣法,专克这些邪门歪道。”

  般若连忙合十:

  “罪过罪过,贫僧尽力而为。”

  林星回将三清戟靠在亭柱上,地面微微下陷:

  “那就这么定了,先帮南蛮找回农书解危机,再顺藤摸瓜查东厂的罪证。”

  他看向众人,目光明亮。

  “道爷就不信,咱们这伙人还拿不下一个黑风寨!”

  叶凌霄长剑归鞘,星辰长明上的荧光流转:

  “小爷早等着这一天了!”

  沈富贵拍着胸脯:

  “粮草兵器包在我身上,我最不缺钱!”

  夜琉璃也点头:

  “影杀楼对黑风寨的地形熟,我带路。”

  末那楼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突然放声大笑:

  “好!有当年林姑娘的风范!”

  他取下狼头令牌递给阿古拉。

  “传令下去,狼王教骑兵随我护送贵客前往黑风寨,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铜铃在风中再次作响,阳光透过亭顶的破洞洒下来,照在 “林静姝” 的刻字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暖光。

  苏月细心地将药瓶里的残渣收好,萧月落帮林星回拍去道袍上的灰尘,叶凌霄和末那楼在一旁商议路线,沈富贵正缠着般若问佛法能不能保佑烤全羊不焦,夜琉璃悄悄将那枚半块玉佩揣回怀里,嘴角泛起极淡的笑意。

  林星回举起葫芦,对着亭柱上的刻字遥遥一敬:

  “姑姑,您当年的恩情,道爷替您续上。”

  酒液入喉,带着几分滚烫,正如他心中渐渐燃起的火焰。

  不仅为翻案,更为守护这乱世里的一点暖意。

  末那楼翻身上马,狼头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贵客们,随我来!黑风寨的账,也该算算了!”

  众人纷纷跟上,马蹄声踏碎晨雾,朝着黑风寨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恩义亭静静矗立,亭柱上的刻字在阳光下,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