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审计!-《大明卫》

  保长王老棍踱步过来,假惺惺地叹道:“老憨呐,这地不行啊!要不,你先给我家扛活,我管饭,等来年我再帮你想办法换块好点的地?”

  李老憨闷头刨地,不吭声。他知道,一旦去扛活,就等于把自己和儿子都卖给了王家,那盐碱地也就真成了镜花水月。

  他宁愿在这希望渺茫的土地上耗尽力气,也要守住这点名义上的“拥有”。

  政策给了他们一个梦,但实现这个梦的路上,布满了旧势力设下的荆棘。

  与辛庄的压抑不同,百里外,一个由忠武军伤兵和流民共同组建的新屯庄“忠义屯”,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这里的地,是锦衣卫“屯田清吏司”直接从被抄没的豪强庄园划拨的,绕开了地方胥吏。

  管理屯庄的,是一个伤了腿的老兵什长,叫吴瘸子。

  吴瘸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认死理:按督主大人定的规矩办!

  种子是屯田司统一发放的,虽然不多,但质量尚可。

  吴瘸子把屯民按军队编制分成小队,集体劳作,垦荒、修渠、建房,分工明确。

  伙食是大锅饭,同样是稀粥,但分量足,少见沙砾。

  晚上,吴瘸子还会让识字的伤兵给大伙念念朝廷的告示,讲讲忠武军打鞑子的故事。

  一个叫孙二狗的流民青年,第一次吃到一顿饱饭后,对着吴瘸子哭了:“吴头儿,俺……俺好久没吃过这么实在的饭了。”

  吴瘸子拍拍他的肩:“哭个球!好好干!这地是皇上和陆大人给咱们的,种好了,就有奔头!比给那些地主老财当牛做马强!”

  在这里,政策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直接化为了活下去的希望。

  虽然同样艰苦,但少了盘剥,多了份公平和归属感。孙二狗们开始相信,只要肯出力,或许真能在这乱世挣出一条活路。

  这微小的火苗,是陆铮理想中的新政该有的样子,但这样的“忠义屯”,在整个北地,寥若晨星。

  夜色笼罩辛庄。赵寡妇看着熟睡中依然因饥饿而蹙眉的丫丫,摸了摸怀里那仅剩的几文铜钱。

  那是她偷偷给人缝补衣服攒下的。王老棍暗示过,只要她肯“懂事”,可以去他家帮工,至少能让丫丫吃饱。

  她又想起白天听人说起的“忠义屯”……那里,真的不一样吗?

  她走到门口,望着漆黑一片的村外。留下,是看得见的屈辱和苟活;离开,是未知的艰险和渺茫的希望。

  一阵冷风吹过,赵寡妇打了个寒颤,紧紧抱住了双臂。

  对于她这样的蝼蚁而言,朝廷的新政,就像这夜风一样,感觉得到,却抓不住,唯一真实的,是腹中的饥饿和怀中女儿的体温。

  她的抉择,将是千千万万类似个体,用脚为这个时代投下的票。

  这一碗粥,一片地,一个夜晚的抉择,折射出的,是帝国新政在基层执行的巨大落差,是希望与绝望并存的复杂图景。

  陆铮的理想,李标的方略,最终都需要在这最底层的土壤中接受检验,而检验的标准,朴素而残酷——能否让这些卑微的生命,喝上一碗踏实的热粥。

  辛庄的赵寡妇,最终没能鼓起勇气带着丫丫奔向传闻中的“忠义屯”。

  现实的恐惧和未知的风险,像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拴在了这片熟悉的苦难之地。

  她选择了向保长王老棍低头,白天去王家帮工洗衣,换取一点残羹剩饭,晚上则继续在那片盐碱地上,借着月光微弱地刨着那似乎永无希望的土。

  新政对她而言,是碗里依旧稀薄却不得不喝的粥,是背上更加沉重的徭役枷锁。

  然而,在更广阔的层面,由首辅李标、次辅钱龙锡推动,由陆铮以铁腕护航的“复苏新政”,正以其笨拙而艰难的方式,试图撬动板结的死局。

  山东东昌府,运河核心枢纽。漕运总督得了尚方宝剑和忠武军撑腰,终于展现出了罕见的强硬。

  几颗勾结漕帮、阻挠清淤的胥吏和一名卫所军官的人头被挂在码头上,血腥的震慑力暂时压过了地方势力的嚣张气焰。

  大型的拦河障碍被强行拆除,沉船被打捞,淤塞的河段在民夫(部分以工代赈)的努力下渐渐疏通。

  第一支由江南发出,满载粮食的漕船队,在经历了重重险阻和明显克扣后,终于颤颤巍巍地驶近了天津卫。

  消息传回北京,朝堂之上,李标和钱龙锡都暗暗松了口气。

  这不仅仅是粮食,更是政策得以推行的象征,是维系朝廷运转和北方军心的命脉。

  然而,这胜利背后是巨大的代价。漕运总督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地方官僚和漕帮残余势力对其恨之入骨,暗杀威胁层出不穷。

  漕运的畅通,建立在武力弹压和暂时妥协的基础上,脆弱得如同琉璃。

  陆铮力排众议设立的“审计司”,在北镇抚司的森严壁垒内悄然运转。

  沈一石,这个前户部不得志的小吏,以其精密的算学和近乎苛刻的认真,带领着一批同样被陆铮从底层挖掘的年轻吏员,开始核查各部账目。

  他们首先从工部和光禄寺这类以往“油水”丰厚、如今却叫苦连天的部门入手。

  过程阻力重重,冷眼、推诿、甚至故意提供混乱的账册是家常便饭。

  但沈一石等人凭借着锦衣卫的背景和一股书呆子般的执拗,硬是从一堆烂账中,挖出了几桩令人触目惊心的贪墨案——虚报河工款项、克扣宫廷用度、倒卖仓场储粮……

  涉案的几名中低级官员被迅速下狱、抄家。

  虽然还未触及真正的顶层巨蠹,但此举在官僚体系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

  “陆屠夫”的刀,这次没有直接砍向政治对手,而是精准地切向了财政漏洞,这让许多习惯了浑水摸鱼的官员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节省下来的钱粮虽然有限,却让李标和钱龙锡看到了从内部挤出水分的可能,也让他们对陆铮那套“酷烈”手段多了几分复杂的认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