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山谶-《撼龙逆命录》

  祠堂的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巷子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和人声。祠堂里彻底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只有林九叔那艰难短促、仿佛随时会断掉的呼吸声,在角落里微弱地响着。

  胖子背靠着冰冷刺骨的祖宗牌位架,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硬皮封面的王家商号族谱。他死死瞪着陈玄墨消失的那条门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墨哥一个人去了…去了逢源北街十七号…那个他小时候就觉得阴森森的老宅…赵金福那老鬼会不会就在那儿等着?那宅子里到底埋着什么?借寿契约上那个被烧得看不清的名字…到底是谁?胖子越想越怕,祠堂里那股陈年的霉味此刻闻起来都带着死亡的气息。

  时间像是凝固了。外面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都让胖子惊得一哆嗦。他扭头看向草堆上气息奄奄的林九叔,老人灰败的脸在昏暗中几乎看不清,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见了。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胖子的心。墨哥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胖子被恐惧啃噬得快要崩溃时,祠堂虚掩的木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

  “嘎吱——”

  刺耳的门轴摩擦声在死寂中炸响!

  胖子吓得魂飞魄散,怀里的族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看向门口那个湿漉漉的身影——

  陈玄墨回来了!他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破烂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头发往下淌着水,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眼底深处翻涌着沉重的寒意。但更让胖子心惊肉跳的是,他手里拖着一个沉重的、湿透的麻袋!麻袋口用粗糙的草绳紧紧扎着,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沉重的东西,随着拖动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麻袋表面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浆,有些地方颜色深得发暗。

  “墨…墨哥!”胖子几乎是哭喊出来,想爬过去,却牵动了伤脚,疼得他倒抽冷气,“你…你没事吧?这…这袋子里是啥?九叔…九叔还在那儿…”他下意识地看向角落草堆。

  陈玄墨没有回答,他反手关上祠堂厚重的木门,用力插上沉重的门栓。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压抑的气息。他看也没看角落里的林九叔,显然知道老人还在原地。他径直走到祠堂中央,将那个沉重的麻袋“咚”地一声丢在地上。泥水四溅,祠堂里本就污浊的空气瞬间混入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深埋地底的陈腐泥土、高度腐烂的甜腻恶臭、还有浓重的血腥气!

  “打开。”陈玄墨的声音嘶哑低沉,像冰碴子刮过骨头。

  胖子看着地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麻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咽了口唾沫,忍着恐惧和脚踝的剧痛,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祠堂地面冰冷的湿气刺骨。他颤抖着伸出手,解开麻袋口粗糙的草绳。

  那股恶臭更猛烈地冲出来!胖子被熏得眼前发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力扒开麻袋口。

  里面是泥土。大量湿漉漉、粘稠发黑的泥土。但在这些泥土中间,赫然裹着一具小小的骸骨!

  骸骨极其瘦小,蜷缩着,骨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黑色,表面布满细小的孔洞和裂痕。骸骨上残留着破烂的布片和几缕干枯发黑的毛发。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骸骨纤细的左手腕骨上,系着一截褪色发黑、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红色的细绳!

  胖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缩回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麻袋里的东西,牙齿咯咯打颤:“这…这…这是…孩子?!”

  “嗯。”陈玄墨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走到破窗下仅存的一点光线里,从怀里掏出那张借寿契约残页。纸张焦黑油腻,被他紧紧攥着。“就在你家老宅后院。埋得很深,上面压着刻了符的青石板。”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胖子,“门缝里渗出来的黑雾,凝成‘九世偿债’四个字。这红绳…你认得吗?”

  胖子的目光死死盯住骸骨手腕上那截褪色的红绳,浑身抖得像筛糠。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久远又极其恐怖的记忆,小眼睛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红…红绳…我…我小时候…”他声音抖得不成调,“好像…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我娘…我娘说…是我太婆给的…说是…说是保平安…每个王家孩子都有一根…出生就系上…系在…系在…”

  他猛地停住,像是被自己的话噎住了,胖脸瞬间变得惨无人色!他看看麻袋里那小小的骸骨,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如同被至亲背叛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

  陈玄墨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头寒意更甚。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那张油腻的契约残页在胖子眼前展开,指着被油污和烧焦痕迹糊住、但勉强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笔画的地方——那里原本应该是“乙方”签名的位置。

  “名字烧毁了,但契约签在你家老宅。埋着这个孩子的后院,墙根底下,抠出来这个。”陈玄墨另一只手从湿透的怀里摸出一个东西,丢在胖子面前的泥地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的金属片,边缘磨损,沾满泥污。昏暗光线下,勉强能看出上面刻着模糊的数字和一个姓氏:`王-076`。

  “王…王…”胖子看着那个金属牌,又看看麻袋里的骸骨,再看看那截褪色的红绳,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彻底击垮了他。他猛地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不…不可能…不会的…太公…我爹…他们…他们…”

  “他们做了什么?”陈玄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这骸骨是谁?这金属牌又代表什么?为什么埋在你家老宅地下?为什么借寿契约签在那里?为什么你家特制的宣纸写这种东西?”一连串冰冷的质问,抽打着胖子。

  胖子抱着头,浑身剧烈地颤抖,呜咽声变成了痛哭。家族的阴影,从未如此狰狞。

  祠堂里只剩下胖子的哭声和林九叔微弱的呼吸声。空气沉重凝固。

  陈玄墨没再逼问。他收起契约残页和金属牌,走到林九叔身边蹲下。老人的气息似乎更微弱了,脸上泛起不正常的青气。不能再等了!无论是为了九叔的命,还是为了撕开这黑幕,都必须立刻动身!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装着骸骨的沉重麻袋,眼神冰冷而决绝。线索指向了白虎山,那个用他鲜血写下的地方,那个风水凶穴“截运穴”所在之地!

  “胖子!”陈玄墨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瞬间压过了哭声,“哭够了没有?哭够了就起来!背上九叔!我们走!”

  胖子抬起满是泪水的胖脸,茫然惊恐:“走?…去哪?”

  “白虎山!”陈玄墨斩钉截铁,“你家的祖坟!‘截运穴’!一切的根子,可能就在那儿!再拖下去,九叔撑不住,我们也得被赵金福堵死!”

  “白…白虎山?!”胖子吓得打了个嗝,“现…现在?下这么大雨?我这脚…九叔他…”他看看自己肿得发亮的脚踝,又看看只剩一口气的林九叔,绝望感涌上心头。

  “脚断了也得走!”陈玄墨语气森然,“不想死,不想你家这堆烂事把你最后一点活路堵死,就撑住!”他不再废话,迅速将林九叔背起。老人轻飘飘的身体伏在他背上。

  他走到麻袋旁,用脚将它拨拉到祠堂最黑暗的角落,用破烂草席和朽木勉强盖住。

  “背上东西!走!”陈玄墨对瘫坐的胖子低吼,率先走向祠堂大门。拔掉门栓,猛地拉开!

  “呼——!”

  狂风卷着冰冷的、豆大的雨点,狠狠抽打在脸上!外面已是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灰暗,密集的雨线连接着乌云和大地。巷子里的积水没过脚踝,浑浊的泥水裹挟垃圾流淌。震耳欲聋的雨声和狂风呼啸!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陈玄墨全身。他紧了紧背着林九叔的布条,一步踏入了狂暴的雨幕!泥水淹没了脚踝。

  胖子看着门外末日般的景象,又看看角落被盖住的麻袋,再看看祖宗牌位,一股悲凉恐惧攫住了他。但他知道,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他咬碎了后槽牙,牙龈渗出血腥味,发出一声低吼,用尽全身力气,抓着旁边倒下的供桌腿,挣扎着站了起来!伤腿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死死拄着乌木棍,一步一挪,踉跄着冲进了暴雨!

  “墨哥!等等我!”

  暴雨如注,天地白茫茫一片。狂风卷着冰冷雨水,抽打得人生疼。脚下泥泞深陷,积水混着泥浆没过小腿肚,冰冷刺骨。

  陈玄墨背着林九叔,深弓着腰,尽量为老人遮挡风雨。雨水还是无情地浸透两人衣衫。林九叔身体冰冷,微弱呼吸如同游丝。陈玄墨左手腕的七星印记在雨水冲刷下,灼痛感像无数冰冷针刺,牵扯整条手臂。

  胖子跟在后面,更加狼狈。他拄着乌木棍,伤腿在冰冷泥水里跋涉,每一次挪动都疼得浑身哆嗦,牙齿打颤。雨水浇透全身,冻得他嘴唇发紫。好几次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全靠死死抱住棍子才撑住。

  “墨…墨哥…慢…慢点…”胖子声音在风雨中断续,带着哭腔绝望,“我…我真不行了…脚…脚要断了…”

  陈玄墨没有回头减速。他知道停下意味着什么。他咬紧牙关,努力辨认方向。老城区早已甩在身后,沿着通往郊外的泥泞土路前行。两旁是模糊的农田荒草坡。前方,灰暗天幕尽头,隐约一片连绵起伏、比天空更沉的巨大阴影——白虎山!在狂暴雷雨云层下,如同蛰伏的黑色巨兽,散发凶煞之气。

  “撑住!快到了!”陈玄墨声音穿透雨幕。他抹了把脸上雨水,努力搜寻。记得附近有个废弃土地庙。

  又艰难跋涉近一炷香时间,胖子体力即将耗尽,几乎瘫倒时,陈玄墨终于在路旁一片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的荒草丛后,看到一个低矮破败的轮廓。

  废弃土地庙。土坯墙塌大半,剩下小半边屋顶摇摇欲坠。庙门不见,只剩黑洞豁口。

  “这边!”陈玄墨招呼,背着林九叔,深一脚浅一脚拨开湿草挪去。

  庙里稍好,但地面坑洼积泥水。残壁布满漏雨痕迹,雨水顺着破洞裂缝哗哗下淌。空气弥漫土腥霉味和鸟兽粪臭。庙堂中央一座落满灰尘鸟粪的泥塑土地像残破不堪,脑袋缺半边,剩下半边脸泥彩剥落,灰黄泥胎在昏暗光线下诡异。

  陈玄墨迅速将林九叔放在神像后相对干燥避雨的角落。老人浑身冰冷湿透,气息微弱。陈玄墨心沉谷底。撕下衣襟稍干处,擦拭老人脸上雨水泥污。

  胖子几乎是爬进来,一进门就瘫倒积水泥地,抱着伤腿哼哼,呻吟力气快没了。

  “胖子,找找看,有没有干点的柴火,能烧的东西!”陈玄墨头也不回命令,声音急迫。必须生火!

  胖子有气无力“嗯”了声,挣扎用乌木棍撑起,在破庙昏暗光线下艰难挪动搜寻。庙里除了残破泥像、烂木头和湿透枯草,几乎一无所有。

  他挪到神像侧面,想看看后面有没有吹进的干草。脚下突然一滑,踩中松动的砖头!

  “哎哟!”胖子惊呼,身体失衡,伤腿无法支撑,整个人朝旁边布满裂缝的土坯墙狠狠撞去!

  “砰!”闷响!

  胖子结结实实撞墙上,眼冒金星。更让他惊骇的是,撞击的那片土坯墙,发出“咔嚓嚓”碎裂声!一大片被雨水浸泡松软的墙皮和土坯,如同酥脆饼干般剥落坍塌!

  “哗啦——!”

  泥土碎砖块瞬间将胖子埋了半截!他吓得哇哇乱叫,手忙脚乱扑腾。

  “胖子!”陈玄墨被惊动,立刻冲来。一把抓住胖子胳膊,用力将他从泥土堆里拖出。

  胖子灰头土脸,惊魂未定咳嗽,指着坍塌墙壁:“墙…墙塌了!”

  陈玄墨目光却死死盯住墙壁坍塌后露出的地方——在原本墙壁内部,竟嵌着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扁平物件!油布发黑发脆,但包裹严实,未被泥土完全覆盖。

  “里面有东西!”陈玄墨立刻上前,不顾泥土湿滑肮脏,徒手将那油布包裹从墙洞碎砖烂泥里用力拽出!

  包裹入手沉甸,沾满泥污。陈玄墨迅速拿到庙堂中央稍亮处,顾不上脏,用匕首划开腐朽油布边缘。

  油布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东西——一张折叠起来的、材质坚韧厚实、颜色泛黄发暗的图纸!

  陈玄墨心头一凛,迅速展开。

  图纸很大,边缘有破损霉点,但主体尚好。用精细墨线绘制复杂地形图,标注密密麻麻日文和奇怪符号!山脉、河流、等高线、人工建筑轮廓清晰。地图中心区域,赫然一座巍峨险峻山峰,旁用醒目日文标注:

  `白虎山`

  `甲级实验区`

  山峰南麓,一个特定区域被红笔重重圈出,旁标注:

  `庚字位`

  `寅山申向`

  `王家祖茔护墙接壤`

  更让陈玄墨瞳孔骤缩的是,地图右下角,清晰印着日期:

  `昭和二十年 八月十四日`

  (1945年8月14日)

  胖子也凑过来,虽然不懂日文,但那熟悉山形轮廓和“王家祖茔护墙”字样,让他瞬间明白!“鬼…鬼子的地图?画…画着我家祖坟山头?这…这啥时候的?”看到昭和二十年日期,更是惊得合不拢嘴,“1945年?小…小鬼子投降前一天?!”

  陈玄墨死死盯着地图上红笔圈出的区域——“庚字位,寅山申向”!这正是胖子家祖坟方位!也是民国地契上“截运穴”位置!日军在投降前一天,还在标注这个地点!他们到底在白虎山搞什么鬼?!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直昏迷的林九叔,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嘶哑气音: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