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时间在她身上倒着走-《我能给万物编辑词条》

  清晨七点,城市东区的“燃点”街舞训练室。

  巨大的落地镜前,汗水浸透了苏沁的T恤。

  强劲的音乐节拍仿佛战鼓,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她踩着鼓点,一个干净利落的托马斯全旋,身体腾空,旋转,而后落地——

  “砰!”

  本应稳如磐石的落点,此刻却化作一声沉闷的踉跄。

  苏沁的脚踝一软,整个人狼狈地向前扑倒,膝盖在木质地板上擦出一道刺耳的声响。

  音乐戛然而止。

  “沁姐,你没事吧?”几个年轻的舞者立刻围了上来。

  苏沁撑着地板,茫然地抬起头。

  她没事,身体没有受伤,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正从四肢百骸深处涌出。

  就在刚刚旋转的最高点,她的大脑清晰地知道下一个动作是什么,但身体却像生了锈的机器,完全不听使唤。

  也就在那一瞬间,一道只有她能看见的猩红光芒,在她头顶那枚象征着她身份与荣耀的【街舞少女】词条边缘,狰狞地浮现。

  那是一行倒计时:【71:59:47】。

  “我没事,再来一次。”苏沁咬着牙,推开众人,重新站到场地中央。

  音乐再起,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状态。

  然而,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起手动作变得迟疑,组合技巧开始脱节,原本行云流水的舞步,此刻却充满了滞涩与僵硬,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正在强行剥离她与舞蹈之间的灵魂连接。

  身体,在抗拒她十几年来烙印在骨子里的记忆。

  训练室的角落里,陈默的脸色比苏沁还要难看。

  他飞速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界面漆黑、代码乱飞的暗网论坛。

  他压低声音,对着身旁闭目养神的言辙道:“找到了……‘时间法庭’最新的裁决公告。苏沁的词条ID在上面,罪名是‘存在扰乱’,判决结果是……‘社会性缓刑’,七十二小时。”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栗:“老大,这比直接删除词条更狠毒。他们不是要抹掉苏沁这个人,他们是要……让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集体‘忘了她会跳舞’这件事。”

  言辙依旧闭着双眼,但他的“显影视野”早已开启。

  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由无数闪烁的词条与轨迹线构成。

  此刻,苏沁的头顶,那道猩红的倒计时如同烧红的铁箍,死死缠绕着【街舞少女】这个核心词条。

  更可怕的是,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细小丝线从倒计时上延伸出来,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苏沁身体周围那些代表着“过去”与“成就”的金色轨迹线。

  她的“存在轨迹”,正在被从根源上污染、改写。

  与此同时,城西一间古朴的茶馆内,被称为“镜婆”的老妇人面前的古董梳妆镜,正闪烁着雪花般的噪点。

  她动用了积攒三十年的人情,才从某个信息黑市里调取到一段关于“时间法庭”的绝密档案影像。

  画面昏暗,一张巨大的圆形黑曜石桌旁,坐着十二个看不清面容的人。

  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枚滴答作响的古董怀表,而他们头顶的词条,惊人的一致——【标准时】。

  “超前为乱,滞后为罪。”

  十二个声音合成一股毫无感情的洪流,对着圆桌中央一个跪着的虚影宣判。

  判决落下的瞬间,那虚影头顶的【画家】词条瞬间褪色、崩解。

  紧接着,画面切换到一场画展,围观的人群对着一幅空荡荡的画架指指点点。

  “李先生?他会画画?别开玩笑了,他连画笔都没拿过吧?”

  “是啊,我记得他只是个普通的图书管理员。”

  镜婆握着茶杯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也毫无知觉。

  她终于明白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来自何处。

  “这不是修改现实……”她喃喃自语,“这是直接修改‘别人眼里的你’!是修改整个社会的‘共同认知’!”

  市立图书馆,旧报刊区。

  言辙带着失魂落魄的苏沁,穿行在积满灰尘的书架间。

  他将“显影视野”开到最大,视野中的报纸散发出陈旧的时间光晕。

  他精准地抽出一份三年前的《晨风都市报》,头版赫然是苏沁在全国街舞大赛夺冠的巨幅照片。

  “找到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全国冠军,一个关键的‘时间锚点’。”言辙低声道。

  然而,就在他试图用意念锁定“苏沁夺冠”这一事实的瞬间,报纸上的文字和图片开始像被水浸泡过一样,迅速模糊、扭曲。

  标题从“天才少女苏沁问鼎巅峰”变成了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日期也从“20XX年5月10日”跳转成刺眼的“无记录”。

  不只是这一份,凡是记载了苏沁与舞蹈相关成就的报刊、杂志,都在言辙的注视下自我修正、自我抹除。

  言辙猛然醒悟。

  这不仅仅是修改记忆,对方正在系统性地清除她所有存在于公共记录中的“时间锚点”!

  他们不是要删除她本人,而是要抹去她在这个领域“曾存在于此”的一切证据!

  当所有证据消失,所有人的记忆被改写,那她的“会跳舞”,就真的成了虚无缥缈的臆想。

  他转过头,看着脸色惨白、嘴唇不住颤抖的苏沁,声音放得极柔:“你还记得第一次登台跳舞的感觉吗?”

  苏沁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记得……清晰得就像昨天。我记得灯光有多烫,心跳有多快,掌声有多响……”她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可是,我怕……我怕很快,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了。”

  当晚,陈默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冒险。

  他潜入苏沁家所在的社区文化站,将他电脑里备份的所有苏沁历年来的演出照片、获奖照片,用最原始的方式打印出来,贴满了整个公告栏。

  他还拿出了一枚特制的、刻着错误字体的印章,在最上方用鲜红的印泥重重盖下一行大字:【她一直在跳】。

  用错误对抗修正,用烙印对抗遗忘。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抵抗。

  然而,不到两个小时。

  一名穿着制服的清洁工推着垃圾车,出现在公告栏前。

  他看都没看那些照片一眼,动作机械而精准地,一张一张将其撕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车。

  他的嘴里,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乱贴东西……公告栏上,没这个人。”

  远处的阴影里,言辙通过望远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那名清洁工的头顶,赫然浮着一个灰色的词条——【时奴】。

  他的每一个动作,从抬手到撕纸,都精确得如同钟表齿轮的啮合。

  有人,已经启动了“时间矫正程序”,开始在现实层面,物理执行这场波及全城的“遗忘”!

  深夜,万籁俱寂。

  言辙盘坐在他长大的孤儿院屋顶。

  冰冷的夜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两条狰狞的血丝藤蔓从他手臂皮肤下钻出,像拥有生命的毒蛇,缓缓缠绕。

  在他掌心,那枚“无名之模”的残片正随着他的心跳,轻微地颤动着,散发出最后一丝残存的意识。

  他必须找到源头。

  言辙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显影视野”。

  他不再关注苏沁本人,而是开始疯狂回溯那道猩红倒计时的“词条轨迹”。

  无数纷乱的因果线在他视野中爆开,他强忍着大脑被撕裂的剧痛,顺着那条最深、最暗的侵蚀轨迹,一路逆流而上。

  轨迹的尽头,并非任何一个人,也不是某个神秘的组织据点。

  而是……城市正中心,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巨大钟楼!

  在他的视野尽头,钟楼的顶端,赫然悬浮着一面由无数透明丝线构成的、肉眼不可见的巨大“共识时钟”。

  那面时钟,是由这座城市数千万居民对于“时间”这一概念的共同认知所凝结而成。

  它才是维持这座城市“正常”运转的基石。

  而此刻,每一次微不可察的“滴答”声,都在向全城人的潜意识里,发射着一道修正指令,强化着一次“苏沁不会跳舞”的社会记忆修正。

  言辙浑身一震,瞬间遍体生寒。

  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们不是在惩罚她……他们是在用全城人的‘信’,来压垮她一个人的‘实’!”

  没有丝毫犹豫,言辙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掌心的“无名之模”残片上。

  他将这枚浸满了血丝泥浆的残片,毅然决然地贴在了自己的额心眉宇之间!

  以自身精血为引,以残卷意识为媒,强行催动“显影视野”的终极形态!

  “给我……锁!”

  言辙发出一声闷哼,视野中的整个世界瞬间崩塌又重组。

  他强行穿透了“共识时钟”的干扰,将自己的全部意志力凝聚成一点,死死锁定了苏沁那个正在被侵蚀的时间标签的“锚点”!

  刹那间,远在数十公里外的训练室里,正在绝望中一遍遍重复着生涩动作的苏沁,突然感到身上一轻。

  她头顶那道猩红倒计时的外壳上,竟浮现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孤儿院屋顶,言辙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遥望着苏沁所在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跳过的每一拍,我都记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遥远的市中心,那座废弃钟楼的最顶层,一只悬停在黑暗中的古董怀表,“啪”的一声,悄然合上了盖子。

  持续不断的滴答声,骤然停歇。

  ——第一道时间锁,松了。

  也就在此时,言辙额头的残卷血丝猛然剧烈摆动,一道崭新的远古篆文,如同烙印般浮现在他的识海深处:

  【时者,信之流】

  时间,是信念的洪流。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座被全城遗忘的废弃钟楼,其内部最深沉的黑暗里,某种冰冷而精准的意志被惊醒了。

  锈死的齿轮,在无形的指令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转声。

  沉寂了三十年的指针,开始逆向而行,最终,三根指针以一个诡异的角度重叠,稳稳地指向了——

  凌晨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