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角楼藏图,金袍照魂-《天命成皇》

  暴雨如天河倒悬,冰冷沉重地砸在青州城灰暗的瓦檐、泥泞的街道和冰冷铠甲上。

  陆琰深紫色的锦袍吸饱了雨水和血污,沉甸甸地贴在身上,每一步踏在泥水中,都溅起浑浊的水花,也带起体内冰火交织、银芒乱窜的剧痛。

  他辨不清方向,只凭着一股冰冷的意志在暴雨中跋涉。青州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暴雨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轮廓模糊,死寂沉沉。

  偶尔有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湿漉漉的街巷,映出断壁残垣的轮廓,又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雷声在头顶滚过。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坚实的触感变成了更加湿滑、倾斜的石阶。

  陆琰抬头,借着一次短暂的电光,模糊地辨认出前方一座在风雨中沉默矗立的巨大黑影——青州西角楼。楼体在暴雨中显得格外厚重、阴森,似盘踞在城头的巨兽头颅。

  雷焕最后破碎的音节在脑中回响:“西…西角楼…暗…格…”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绝望的泥沼中摇曳。

  他咬着牙,将体内那狂暴混乱的力量强行压榨出一丝,灌注于双腿,一步一步,艰难地攀上湿滑的石阶。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流淌,混合着嘴角溢出的血丝。

  角楼沉重的木门紧闭着,但门栓早已腐朽。陆琰侧身,用肩膀狠狠一撞。

  “砰!”

  木门应声而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雨水的湿冷。

  角楼内部比外面更加黑暗,只有高处狭窄的箭孔透入微弱的、被雨水扭曲的天光。空气冰冷,死寂得如同坟墓。

  陆琰将白芷和雷焕小心地放在相对干燥的墙角。白芷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消失,雷焕则像沉入深海的石头。

  他不敢耽搁,立刻在冰冷粗糙的石墙和堆积着废弃军械的角落搜寻起来。

  雷焕口中的“暗格”会在哪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属于陆琰的记忆碎片在混乱中翻腾……城防图存放处,军情传递枢纽。还是…

  他的目光扫过箭孔下方一处看似普通的石墙。墙体由巨大的青石垒砌,其中一块石头边缘的缝隙似乎…过于规整,与其他石块自然风化的边缘略有不同。

  陆琰眼中银芒一闪。

  强忍着体内翻腾的剧痛,伸出右手。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带着冰冷吞噬气息的暗红气流——这是初步掌控后,那铜符凶戾力量最易调动的部分。气流如同活物般,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细微的缝隙。

  “嗤嗤…”

  极其轻微的腐蚀声响起,石缝边缘的灰尘和苔藓迅速变黑、碳化。陆琰指尖发力,暗红气流如同无形的撬棍,猛地一撬。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石,竟被撬得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暗格。

  暗格内没有机关,只静静地躺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物体。

  陆琰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迅速取出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纸张特有的韧性和冰冷。他迫不及待地解开油布,里面赫然是一卷泛黄的、边缘磨损的…羊皮纸地图。

  他迅速展开地图。

  昏暗中,地图上描绘的并非青州全貌,而是城西一片极其复杂、标注着废弃矿坑、地下暗河和隐秘路径的区域。其中一处被朱砂笔重重圈出,旁边用极其刚毅、属于雷焕的笔迹写着几个小字:

  “寻真血巢,三殿下信物藏此。”

  陆琰的瞳孔骤然收缩。

  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果然,陆琮,原主那个看似兄友弟恭的三哥,竟然与寻真会这炼制邪药、祸乱江山的魔窟有染。

  那所谓的“侍疾”圣旨,恐怕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引他入彀的陷阱。赵德芳的邪药,蚀心蛊的源头…这一切的背后,都站着那个温润如玉的三皇子。

  愤怒如同冰冷的毒焰,在胸中燃烧……被他强行压下,他知道这情绪更多来自原主的残念。

  雷焕最后的警告在耳边回响:“…信物在图后…小心周…”

  图后。

  陆琰立刻将羊皮地图翻转过来,背面空无一物,只有粗糙的皮质纹理。他眉头紧锁,指尖凝聚暗红气流,犹如最精密的探针,仔细地抚过地图背面的每一寸角落。

  没有,什么都没有。

  难道雷焕神志不清,说错了。还是…信息有误?

  不!

  雷焕用命传递的信息,绝不会无的放矢。

  陆琰眼神一厉,属于现代人的缜密思维瞬间占据上风。他不再局限于“图后”二字,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个油布包裹。

  他拿起油布,仔细摩挲。油布内层似乎有些…异样,比外层更加粗糙,而且…隐隐有种极其微弱的、类似硝石混合着特殊草药的味道。

  陆琰心中一动。

  这味道…与之前影阁杀手匕首上的残留气息极其相似,也与醉仙楼密信上的气味吻合。

  跟周商人有关。

  他毫不犹豫,用暗红气流极其小心地灼烧油布内层的边缘。果然,在气流微弱的侵蚀下,油布内层被灼开一小片,露出了下面…另一层极其薄、近乎透明的、类似鱼皮或肠衣的材质。

  这层透明薄片上,布满了极其细小的、针尖刺出的孔洞。这些孔洞排列组合,竟形成了一行细小的、如同密码般的文字。

  「周淮安,影阁‘灰狐’,三殿下暗线,慎。」

  ……

  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

  那个神秘的、似乎知晓内情、又暗中传递消息的周姓商人,根本就是陆琮安插在青州、甚至影阁内部的棋子。

  他传递的消息,真假掺半,目的就是将自己一步步引入局中。

  而雷焕,显然在某个时刻发现了周淮安的真实身份,却来不及示警,只能将这致命的秘密以这种方式藏在密图之后。

  好一个陆琮。

  好一个周淮安。

  好一个影阁灰狐。

  陆琰眼中那点银星爆发出刺骨的寒芒,冰冷彻骨的杀意混合着体内狂暴的力量,几乎要破体而出。他将那层透明薄片小心地撕下,藏入贴身的衣袋。再将羊皮地图仔细卷好,用油布重新包裹。

  就在他准备将地图塞回暗格,带着白芷和雷焕离开这险地的瞬间。

  嗡~

  心脏附近,那枚铜符碎片猛地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带着强烈警告的悸动。这一次,悸动并非指向外部杀机,而是…指向角楼之下。

  一股强大、冰冷、带着煌煌正大却又隐含审视压迫感的气息,恍若无形的山岳,正由远及近,迅速逼近西角楼。

  这气息堂皇威严,绝非黑袍人的阴森鬼祟,也不同于影阁杀手的阴冷隐匿,更像是…某种代表着绝对秩序与权力的官方力量。

  阴阳司。

  陆琰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想起那个在青州城中态度强硬、意图提审白芷的阴阳司巡察使——钱禹。

  该死,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迅速将地图塞回暗格,推动石块恢复原状,动作快如闪电。随即冲到墙角,一手一个,再次将昏迷的白芷和雷焕架起。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晚了。

  “咣当!”

  角楼沉重的木门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推开,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

  门口,赫然站着数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披一件极其醒目、仿佛能自行吸收周围光线的暗金色锦缎官袍。袍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雷纹和狰狞的狴犴兽首,在昏暗中流淌着威严而冰冷的光泽。

  雨水落在他肩头,竟诡异地滑开,不沾分毫。

  他身形不高,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看似儒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闪烁着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灵魂幽微的寒芒。

  正是阴阳司巡察使——钱禹。

  他身后,肃立着四名身着玄黑劲装、面覆无脸银面具的护卫。这些护卫气息沉凝,好似四尊冰冷的石雕,腰间悬挂着造型奇特的、非刀非剑的狭长兵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锋锐与肃杀之气。

  阴阳司直属的精锐,察灵卫。

  钱禹的目光像实质的探针,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角楼内部。当他的视线落在陆琰身上,落在他架着的两个昏迷不醒的人,落在他深紫色锦袍上斑驳的血污和泥泞,以及…那双幽暗瞳孔深处那点冰冷燃烧的银星时…

  钱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锐利的精芒骤然闪过。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猎物。

  “四殿下。”

  钱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门外的暴雨轰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夜半三更,暴雨倾盆,您不在府邸安歇,为何会出现在这废弃的城防角楼。还带着…两个朝廷重犯。”

  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白芷苍白如纸的脸和雷焕后背那恐怖的伤口,最后又落回陆琰脸上,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冰冷无比的弧度。

  “更令下官好奇的是…”

  钱禹向前缓缓踏出一步,暗金官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山岳般的灵压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角楼空间。

  空气仿佛凝固,连门外的暴雨声都似乎被隔绝在外。

  “…殿下您身上这股…混乱驳杂、却又隐隐带着一丝‘非人’气息的力量波动…还有您眼中那点…不该属于凡俗皇子的…‘银辉’…究竟…从何而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钱禹宽大的袍袖中,右手缓缓抬起。

  掌心之中,一枚巴掌大小、通体由暗金色不明金属铸造、边缘镶嵌着七颗细小紫色晶石的圆形古镜,正散发出幽幽的、仿佛能照彻灵魂本源的光芒。

  阴阳司至宝,照魂镜。

  镜面之上,一点冰冷的紫芒,类同毒蛇之眼,死死锁定了陆琰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