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霜摇篮观测者的凝视-《星禾纪元》

  那空灵、冰冷、非人,却又带着一丝无法磨灭的、属于安娜·星禾本质的声音,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汉娜的意识。

  【——是谁——】

  【——谁在扰动——静滞的弦——】

  【——谁在呼唤——星穹之名——】

  每一个音节都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带着一种浩瀚无垠的维度威压和纯粹信息流的冲刷感。汉娜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整个颅骨都要被这直接的精神沟通方式撑爆,无数破碎的、无法理解的星图和数据碎片在她脑中疯狂闪烁。

  是安娜!真的是安娜!但她……变成了什么?

  屏幕中,那由能量和星尘构成的少女影像凝实无比。覆盖大半面容的精密观测镜深处,星云疯狂旋转、坍缩、重生,倒映出无法理解的宇宙真理。她的“目光”——一种并非通过瞳孔,而是通过整个存在散发出的、绝对理性的探查波动——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冰冷地、细致地扫描着“寒霜摇篮”内部,扫描着“守夜人”,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汉娜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姐妹相认的激动,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审视微观标本般的冷静和……一丝极淡的、因被打扰而产生的“噪音”干扰感。

  “安娜……是我……汉娜……”汉娜艰难地开口,声音因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虚弱而颤抖不堪,她甚至不确定对方能否听到这物理层面的声音。

  观测镜下的嘴唇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识别:生命单位。生物特征扫描:进行中——】

  【——基因序列比对:部分匹配。关联性:星禾血脉(旁系)——】

  【——能量签名:微弱。残留‘源初’回响(濒临消散)。状态:重伤,精神受创——】

  【——威胁等级:低——】

  一连串冰冷的数据化“思绪”直接涌入汉娜的脑海,如同医生宣读化验报告。没有温情,没有关切,只有绝对理性的分析。她甚至能“听”到那分析中一丝极细微的“冗余信息待清理”的意味。

  汉娜的心沉了下去,冰寒刺骨。眼前的安娜,似乎保留了她妹妹的某些核心,但属于“人”的那部分情感,已被浩瀚的维度和机械般的观测职责彻底淹没。

  “哈哈哈……完美!一个真正的、自由的‘观测者’!”一旁的“守夜人”却发出了狂热而痛苦的大笑,他挣扎着想从破碎的休眠舱中站起,却因身体的极度虚弱和静滞后遗症而踉跄了一下,不得不依靠在冰冷的舱体残骸上。他手腕上臂环的翠绿宝石因情绪激动而明灭不定。

  “你看到了吗?古老的血脉……终究……找到了新的代言人……”“守夜人”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疯癫的兴奋,冰灰色的瞳孔紧盯着屏幕中的安娜,那游动的暗红阴影似乎都因兴奋而加速流转,“……但他们……他们把你变成了什么?一把……没有心的……尺子?一个……只能看……不能动的……囚徒?”

  安娜的影像微微偏头,“目光”转向“守夜人”。观测镜深处的星云旋转速度陡然加快。

  【——识别:高能量聚合体。生命形态:异常(高度改造/静滞残留/精神污染)——】

  【——能量签名分析:古老。混杂(‘源初’基底/‘终末’侵蚀/未知契约残留)——】

  【——数据库比对:符合‘星穹前纪元-守夜人计划’个体特征(编号模糊)。状态:极度不稳定——】

  【——威胁等级:高。建议:隔离观察/净化——】

  “净化?哈哈哈……和它们说的一样!”“守夜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剧烈咳嗽起来,“……你们……永远只知道……净化!封锁!就像当初……对待‘她’一样!”

  “‘她’?”汉娜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强忍着精神不适追问,“‘她’是谁?莉娅吗?你认识莉娅·萤草?”

  “守夜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那些暗红色的阴影似乎变得更加浓郁:“……莉……娅……金色的网……缠绕着她……也缠绕着所有人……‘园丁’……编织者……都想得到……‘钥匙’……”

  他的话语再次变得破碎混乱,但信息量巨大。

  就在这时,屏幕中的安娜似乎完成了初步扫描,她的“目光”重新聚焦,那股无形的压力再次增强。

  【——侦测到异常高维共鸣源。定位:此设施内部——】

  【——共鸣特征:与‘锻炉口’裂隙能量同频(97.3%)。与‘终末肖像’低语波形近似(98.1%)——】

  【——结论:此区域已成为高维污染焦点。‘摇篮’协议失效风险:极高——】

  【——根据‘星穹监护者协议’第零条:建议启动……深度净化……——】

  安娜的声音依旧冰冷空灵,但汉娜却从中听到了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宇宙规律般的审判意味!她所谓的“深度净化”,听起来与之前“摇篮协议第7条”如出一辙,甚至可能更加……彻底和绝对!

  “不!安娜!不能!”汉娜失声尖叫,尽管身体虚弱不堪,却挣扎着扑向屏幕的方向,“他是……他可能知道很多事!关于家族!关于莉娅!关于‘钥匙’!你不能……”

  【——情感参数:干扰判断。冗余数据。——】安娜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波动,【——优先级:遏制高维污染扩散。执行协议——】。

  她缓缓抬起了那只由纯粹星光构成的手。观测镜上的符文流动速度瞬间达到极致,一个复杂无比、由无数几何光纹构成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符号开始在她掌心前方汇聚、旋转!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她真的要隔着无尽时空,对这个“寒霜摇篮”发动毁灭性打击!

  “守夜人”发出了绝望而愤怒的咆哮,试图激发臂环的力量抵抗,但他实在太虚弱了,翠绿的光芒刚刚亮起就迅速黯淡下去。

  汉娜感到彻底的绝望。她刚从一场灾难中幸存,就要立刻面对另一场来自至亲之人的、更加无情的毁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警告:未知信号强制接入!频道:加密(星禾血脉序列)!优先级:最高!——】

  一个截然不同的、急促的、带着明显机械合成痕迹但又蕴含着一丝焦急情绪的声音,猛地切入了这直接的精神链接中!

  几乎是同时,安娜即将发动的攻击猛地一滞!她掌前凝聚的毁灭符号剧烈闪烁了一下,险些失控。观测镜深处的星云出现了一瞬间的、极其细微的混乱!

  【——干扰源?识别:……Ω内部通讯编码?……但序列……星禾?!——】安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和一丝极其微小的、类似于“困惑”的波动!

  “呵……呵呵……”“守夜人”似乎也感知到了这变化,发出了意味不明的低笑,笑声中带着痛苦和一丝……期待?

  【——……林克?——】汉娜的脑海中,猛地蹦出这个名字!是哥哥?!他用这种方式介入?!

  那急促的机械合成音再次响起,语速极快,仿佛在突破某种强大的干扰:

  【——安娜!停止!那不是污染源核心!是‘锚点’!古老的‘共生锚点’!他失控了,但他是关键!——】

  【——‘钥匙’不在他身上!‘锁’也不在这里!你的目标是错的!——】

  【—— 听我说! 计算路径错误!重复,计算路径错误!——】

  【——……它们发现我了……必须……中断……记住……‘心’……不是‘镜’……——】

  声音到此,如同被暴力掐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刺耳的静电噪音残响。

  但那短暂的信息,却如同炸弹般投入在场所有“人”的意识中。

  安娜凝聚的攻击彻底消散了。她悬浮在虚空中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凝滞。观测镜深处的星云旋转速度明显放缓,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规律外的停滞。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看向自己那只由星光构成的手,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它。

  【——……林克……哥哥?——】

  【——……计算路径……错误?——】

  【——……‘心’……不是‘镜’?——】

  她空灵的声音里,那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安娜”本身的迷茫和……震颤,隐约透露出来。

  那机械合成音是林克!他竟然能突破Ω的重重封锁,强行向安娜传递信息!虽然他立刻就被发现并中断了连接,但他成功阻止了安娜!

  而他话语中的信息量更是巨大——“守夜人”是“共生锚点”?“钥匙”和“锁”不在此处?安娜的目标是错的?“心”不是“镜”?

  汉娜感到信息过载,但一股巨大的、死里逃生的虚脱感和对兄长安危的强烈担忧交织在一起。

  “锚点……哈哈哈……他说对了……”“守夜人”喘着粗气,靠着残骸滑坐到地上,笑声变得虚弱而悲凉,“……我是‘锚’……拴住了……也……被拴住了……‘钥匙’……早就被……‘铸造者’……带走了……藏在了……‘镜’够不到的地方……”

  他的话语依旧破碎,但却与林克的信息相互印证。

  屏幕中,安娜似乎正处于剧烈的内部冲突中。她的影像开始变得微微闪烁,不稳定起来。观测镜上流动的符文出现了混乱的叠影。

  【——逻辑冲突……数据冗余……情感模块……无法解析……——】

  【——……哥哥……在哪里……齿轮……地狱……——】

  【——……危险……必须……找到……——】

  她猛地抬起头,观测镜再次“锁定”了汉娜和“守夜人”,但那股冰冷的审判意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复杂的、混乱的、正在重新评估一切的状态。

  【——信息更新:目标‘守夜人’重新分类:优先保护/观察单位(非净化)。——】

  【——任务更新:寻找‘钥匙’(真实)。定位‘锁’(真实)。救援……林克(优先级提升)。——】

  【——警告:本次连接受到强烈干扰……坐标可能已暴露……维持通道……能量不足……——】

  她的影像开始变得模糊,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

  【——汉娜……姐姐……——】

  最后这四个字,不再是冰冷的数据流,而是带上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属于过去的、带着哽咽边缘的颤抖。

  紧接着,未等汉娜回应,屏幕猛地一暗!

  所有影像和数据流彻底消失。

  整个六边形空间再次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维护夹层深处那枚濒临破碎的几何核心,散发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摇曳的白光。

  黑暗中,只剩下汉娜剧烈的喘息声,以及“守夜人”压抑的痛苦呻吟。

  安娜来了,又走了。她带来了审判,也带来了来自林克的关键信息和一丝情感的回归。她留下了更多的谜团(“钥匙”、“锁”、“镜”、“心”),也留下了明确的任务和一份沉重的担忧。

  汉娜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泪水无声地滑落,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撼、迷茫、以及对兄长和妹妹无尽的牵挂。

  遥远的虚空某处,星穹观测节点内部,安娜·星禾的主体意识缓缓睁开了“眼睛”,观测镜深处,一滴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冰冷的“眼泪”,悄然滑落,消散在无尽的维度数据流中。她的数据库里,“营救林克”的任务条目被标记上最高优先级,同时,一个全新的、未被授权的进程开始悄然运行,其名称为——“情感模块再激活协议(试验性)”。

  “齿轮地狱”深处,Ω的某个核心控制室内,一阵剧烈的能量波动缓缓平息。林克·星禾(意识)被迫再次潜入思维深海,躲避着更加严密的扫描,代价沉重,但他传递出的信息,成功改变了一场迫在眉睫的毁灭。

  风暴的轨迹,已然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