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狸奴踏碎阶前露 ,剑挽晨曦入画屏-《五姑娘的狼将军》

  浮春闻声,连忙深深弯下腰去。一夜站立,加之精神的高度紧张和心绪的起伏,让她弯腰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迟滞。

  她垂首,恭敬地应道:“奴婢告退。王爷、王妃也请……保重身子。”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王爷布满血丝的双眼和王妃苍白却强撑着的脸,那份浓重的酸楚怜意几乎要冲破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含在喉间。

  她不敢再多言,也没资格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尽可能轻地倒退着,一步步挪向门口。

  最终悄无声息地拉开厚重的门扉,身影融入门外浓重的、带着寒气的雾霭之中,反手将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扇阖上的轻微“咔哒”声,似乎带走了最后一点属于外界的扰动。

  内室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两人各自压抑的呼吸声。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那份因浮春存在而维持的、微妙的礼仪距离感即刻消失了,空气似乎都变得更加粘稠而私密。

  拓跋玉的目光再次胶着在白战布满疲惫的脸上,心疼与愧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她不再犹豫,立刻伸手拍了拍床榻内侧柔软的锦褥,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急切和心疼:“夫君,快上来!天都快亮了,你定是乏透了!”

  她的动作有些急,带动着锦被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黎明格外清晰。

  白战看着妻子焦急心疼的神情,心头一暖,那浓重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些许。

  他深知自己此刻的状态,确实已到了强弩之末的边缘,再硬撑下去只会让她更加忧虑。

  他也不再推辞,更无须在爱妻面前维持什么王爷的矜持与刻板的规矩。

  “好。” 他哑声回应,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也有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松弛。

  白战的动作利落干脆,带着军人特有的效率,却也因极度的疲惫而显出些许迟缓的僵硬。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摇晃。他弯下腰,动作略显滞重地脱掉了脚上那双沾了夜露和尘土的长靴,随手置于脚踏旁。

  之后,他解开了外袍腰间玉带上的活扣,那镶嵌着温润青玉的精致腰带悄然松开。

  他双臂向后一振,深色的织锦外袍便顺着宽阔的肩膀滑落下来,被他随手搭在了一旁的紫檀衣架上,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

  外袍之下,是月白色的素绫中衣。他抬手,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开了中衣领口和侧襟的盘扣。

  布料摩擦发出细碎的窸窣声。当最后一粒扣子解开,他双臂微张,中衣也如羽翼般褪下,露出线条紧实、肌理分明的上半身。

  常年习武留下的古铜色皮肤在昏暗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宽阔的肩膀和流畅的背脊线条蕴含着力量,却也在此刻笼罩着卸甲般的松弛与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只剩一条同色的棉布中裤松松地系在精瘦的腰间。整个过程迅速而自然,带着一种夫妻间极为私密的信任感。

  拓跋玉在他开始褪衣时,几乎是习惯性地、带着一丝少女般的羞涩,下意识地抬起素手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

  即便成婚多年,丈夫这般裸露上身在她面前,依旧让她心跳加速。

  然而,她的手才抬到一半,白战已然利落地处理妥当,甚至没给她完全捂眼的时间!

  他大步跨回床边,高大的身躯带来一阵微凉的风。不等拓跋玉反应,他已动作干脆地躺在了床榻的外侧,这是身为丈夫习惯的位置,便于随时起身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坚硬的床板似乎因为他的重量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

  几乎在他躺下的同时,他那条坚实有力的臂膀便毫不犹豫地伸了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力道,一把将倚坐在内侧的拓跋玉揽入了怀中。

  动作熟稔而坚定,就像那是他灵魂深处的本能。

  拓跋玉只觉一股带着男性气息的热源骤然靠近,下一秒,她冰凉的身体便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散发着熟悉松柏气息与淡淡汗意的怀抱。

  她的脸颊贴着他滚烫的胸膛,清晰地感受到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令人安心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他另一条手臂也自然地环了过来,轻轻搭在她的腰侧,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圈在了他的领域之内,如同巨龙守护着唯一的珍宝。

  拓跋玉的身体在被纳入怀中的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

  并非抗拒,而是源自内心深处那份极致的珍视和小心翼翼。

  拓跋玉的指尖微微蜷缩,贴在白战健壮的胸膛上。

  她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放轻,长长的睫毛低垂着,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男人脸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肤下那沉稳的心跳,如同古寺钟鸣,一声声敲击着她的掌心,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韵律。

  她的身体僵直如石,生怕一丝颤动会惊醒这疲惫的男人。

  他眉宇间残留的倦意像刀刻般深邃,眼睑低垂,呼吸悠长而均匀,已沉沉坠入无梦之境。

  烛火在床榻旁的紫檀小几上摇曳,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两人,在白战古铜色的肌肤上投下流动的阴影,每一道肌理的起伏都诉说着沙场的风霜。

  拓跋玉的呼吸放得极轻,绵长无声,仿佛在汲取稀薄的空气。

  她的睫毛低垂,在眼睑下筛落细密的扇形阴影,眸光胶着在他微抿的唇角,那里即使在睡梦中,也倔强地绷着一丝坚毅的线条。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淌,拓跋玉的僵硬渐渐被一股暖流融化。

  白战臂膀的力道温柔而坚定,将她圈禁在安全的怀抱里,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寝衣熨贴着她微凉的脊背,如同冬阳融雪。

  她小心翼翼地尝试挪动,动作轻缓如羽毛拂水。肩胛骨微微松懈,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紧绷的腰肢随即也软了下来,贴合着他精瘦的腰腹曲线。

  每一次细微调整,她都屏息凝神,直至脸颊完全埋入他颈窝深处,嗅到那熟悉的松柏气息混杂着汗水的微咸。

  这份温热让她心湖泛起涟漪,愧疚如藤蔓缠绕:若非她昨日的昏迷,他何必彻夜守护。

  思绪飘回正午时分,白战顶着烈日归来,铠甲上还沾着戈壁的沙尘,只为陪她用午食。

  窗外,夜色由浓墨转向灰蓝。遥远的梆子声隐约传来,已是五更将尽。

  拓跋玉的意识在温暖中模糊,眼皮沉重如坠铅块。她听见白战胸膛深处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将她更紧的拥入怀中。这份依赖感让她唇角弯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喔——喔喔——”?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鸡鸣划破黎明静谧,自将军府后院的鸡舍穿透窗棂,突兀却鲜活地闯进寝殿。

  六更天了!拓跋玉一惊,睫毛猛地颤动,本能地想抬眼望去,可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鸡鸣声未歇,第二声、第三声接踵而至,在清冷的空气中回荡,宛若天籁的唤醒曲。

  她感到白战的心跳在梦中略略加速,臂膀却将她圈得更紧。

  拓跋玉的抵抗彻底瓦解。眼皮沉沉合拢,最后一丝清明消散。

  她的呼吸与他的交融,绵长而同步。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肌肤,她沉入一片无垠的黑暗,如同倦鸟归巢。

  梦中,她仿佛置身春日草原,白战策马而来,笑声朗朗...

  鸡鸣声渐次稀疏,天光透窗而入,将寝室染上一层鱼肚白的微曦。

  床榻上,拓跋玉蜷在白战怀中,乌发散落枕畔,睡颜恬静如婴孩。

  白战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眉间刻痕舒展,唇角噙着无意识的微笑。

  两人交颈而眠,呼吸交织,烛火早已燃尽,只剩一缕青烟袅袅。

  鸡鸣的余韵尚未散尽,将军府西侧的下人房院落已有了窸窣动静。

  最靠里的矮房里,李嬷嬷在硬板床上翻了个身。粗布被子裹得严实,却挡不住深秋寒意的侵袭。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屋内漆黑如墨,只有门缝漏进一线灰白曙光。

  她张大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挤出浑浊的泪花。昨夜忧心忡忡,几乎未眠:“青儿那丫头的高烧,不知退了没?”这念头如针扎般驱散残睡。

  李嬷嬷摸索着坐起,枯瘦的手指在床头柜上探找火折子。“嚓”一声轻响,昏黄的油灯点亮,映出她布满皱纹的脸和花白鬓角。

  她颤巍巍下地,双脚踩在冰冷的泥地上,激得一个哆嗦。裹紧身上半旧的薄袄,套上布鞋,蹑足走向墙角的窄床。

  床上,青儿蜷成一团,脸蛋埋在旧被褥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侧脸。

  李嬷嬷俯身,掌心小心翼翼贴上青儿的额头,触手温凉,再无昨夜的滚烫!

  她心头一松,长吁口气,悬了一夜的石块终于落地。指腹摩挲着青儿细软的鬓发,想起昨日深夜:青儿昏迷,额头烫得骇人。

  李嬷嬷彻夜守候,熬了姜汤一勺勺喂下,湿布换了一盆又一盆。本打算天亮就去求王妃允准请郎中,没曾想这小丫头竟硬生生熬了过来!

  她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欣慰,喃喃低语:“老天爷开眼啊...”

  轻手轻脚地为青儿掖好被角,李嬷嬷吹熄油灯。推开斑驳的木门,“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反手带上门,寒意扑面而来,北境的秋风,当真如刀子般锋利。

  院落里,枯叶打着旋儿卷过青石板地,发出沙沙碎响。

  风钻进衣领袖口,刺骨冰凉,李嬷嬷猛一激灵,佝偻的身子缩了缩,双臂紧紧环抱胸前,棉袄裹得密不透风。

  她抬眼望去,天色已蒙蒙亮,灰蓝的天幕缀着几颗残星,院中其他下人房陆续亮起灯火。

  仆役们的低语声、开门声、泼水声渐次响起。马夫张五提着桶去井边打水,木桶磕碰到石沿,“哐当”一声,发出轻响。

  厨娘王氏揉着眼走出来,拎着菜篮往庖厨方向去;两个小厮在墙角低声议论昨夜云起堂的动静...整个将军府犹如沉睡的巨兽,在鸡鸣中缓缓苏醒。

  李嬷嬷跺了跺冻僵的脚,呵出一口白气,在寒风中凝成雾团。她不敢耽搁,今日王爷王妃的早食可不能误了时辰。

  穿过回廊,风势更劲,刮得廊下灯笼左右摇摆,纸罩哗啦作响。

  李嬷嬷缩着脖子,步履匆匆。绕过正堂,便是庖厨院落。

  未进门,先闻到一股柴烟与蒸馍的暖香。推开厚重的木门,热气扑面,与门外严寒判若两季。

  庖厨内火光通明,三个厨子已在忙碌:主厨赵大壮正抡着铁勺在宽口锅里翻炒腊肉,油脂“滋啦”爆响。

  帮厨小六子蹲在灶口添柴,火光映红他憨厚的脸;面点师傅刘婶则揉着一大团白面,案板震得“咚咚”作响。

  “老赵!”李嬷嬷扬声唤道,嗓音带着风呛的沙哑。

  赵大壮回头,抹了把额汗:“嬷嬷早!正备着呢,王爷昨儿吩咐的羊肉汤已炖了一宿。”

  李嬷嬷走近灶台,揭开陶罐盖,乳白汤汁翻滚,羊肉酥烂,香气氤氲。

  她满意点头,指尖拂过罐沿,烫得缩回:“再加些枸杞红枣,王妃畏寒。蒸笼里的蟹黄包子盯紧了火候,王爷爱吃这个。”

  她顿了顿,压低嗓音,“青儿烧退了,省了请郎中的银钱...今儿早食精细些,王爷奔波整夜,王妃也定是累着了。”

  赵大壮应声,吆喝小六子添柴加火。李嬷嬷立在门边,望着庖厨内蒸腾的热气。

  窗外,秋风依旧呼啸,卷着沙尘拍打窗纸。她拢紧衣襟,心头却暖意融融。

  王爷与王妃的安稳,下人们的勤勉,青儿的康复,都如这灶火般照亮寒秋。

  寅末卯初,将军府东院的碧瓦飞甍刚镀上一层浅金,昨夜的寒气便被渐盛的晨曦温柔地捻散。

  院落中的青砖地泛着湿润的光泽,几丛秋菊承着露,在微风中怯怯地舒展。

  洒扫的仆役们早已各司其职,身影在回廊花木间无声穿梭。

  扫帚尖擦过石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霜风卷过院角,提水的小厮缩着脖颈往粗褐短衣里埋了埋,露寒沁透布鞋,一步踩碎三片枯叶,足音近乎消弭。

  擦拭廊柱的丫鬟屏住呼吸,连绢帕绞水的动作都刻意放缓了节奏。

  整个东院笼罩在一片刻意维持的、近乎虔诚的静谧里,仿佛怕惊扰了纱窗后那对缠绵交颈、尚在酣梦深处的璧人。

  这凝固的宁静,是被一道闪电般的灰影撕裂的。

  一只硕大的狸花猫,不知从哪个角落倏然窜出,“喵呜”一声尖利的长啸划破空气,直冲庭院中央。

  它圆睁的琥珀眼珠带着狡黠的野性,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如旗杆,毫不客气地将春桃刚小心浇灌过的几盆秋海棠撞得花枝乱颤,粉白的花瓣簌簌跌落泥中。

  “哎哟!”春桃低呼一声,手中铜壶的水洒了小半,湿了裙裾,惊得小脸煞白。

  锦书心头急得像被猫爪挠过。眼见那狡黠的狸花猫非但未被她的低斥吓退,反而得寸进尺地窜上窗台。

  毛茸茸的尾巴得意洋洋地扫过紧闭的雕花门扉,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王妃有孕在身,最忌惊扰,王爷更是军旅出身,浅眠易醒,若被这孽畜吵醒……后果不堪设想!

  她粉面含煞,压着嗓子对一旁吓呆了的春桃低喝道:“愣着作甚!快去取竹扫帚来!仔细着些,务必将这恼人的东西赶出东院去!”

  春桃如梦初醒,胡乱应了声“是”,也顾不得泼湿的半幅裙裾,扔下铜壶便踉跄着冲向院角堆放杂物的耳房。

  一时间,东院这方精心维持的宁静彻底被撕得粉碎。

  那狸猫像是通了人性,故意逗弄。春桃刚拖着比她人还高的竹扫帚气喘吁吁地跑回,它便“喵呜”一声,灵巧地从窗台跃下,直扑锦书脚边!

  锦书惊呼后退,绣鞋绊在滚落脚旁的一个彩线团子上,身子一歪,幸而扶住了廊柱才未跌倒。

  那猫儿却已借力一蹬,窜上了院中的一株丹桂,撞得满枝金黄粟米般的桂花簌簌如雨下。

  ?锦书钗环散乱,鬓边汗湿了几缕青丝,又气又急,指着树上:“那里!快!”

  春桃得令,双手抡起沉重的竹扫帚,用力朝着枝叶间捣去。

  “哗啦啦!”

  枝叶狂摇,桂花落得更急,惊起了几只栖息其间的雀鸟,扑棱棱飞散开去。

  扫帚沉重的力道带得春桃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沉重的帚头“哐当”一声砸在花坛边缘,震得旁边一小盆未开的水仙歪倒在地,泥水四溅!

  ? 猫儿受惊的尖利嘶叫、锦书压抑的惊呼、春桃笨拙挥舞扫帚的呼呼风声、竹竿刮擦地面的刺耳噪音、花盆翻倒的碎裂闷响、雀鸟惊飞的扑翅声……

  这些喧嚣如同投入静水的巨石,涟漪猛烈地扩散开去,狠狠撞击着主卧那扇厚重的门扉。

  内室,层层叠叠的锦绣帷帐深处,缠绵的暖意尚未散尽。

  白战有力的臂膀环抱着拓跋玉,鼻翼间萦绕着她发间清雅的兰香和孕中女子特有的、带着一丝甜蜜奶味的温香。

  拓跋玉枕着他的胳膊,睡得正沉,一只手无意识地护在已显圆润的小腹上,恬静得如同一幅工笔画。

  “哐当!哗啦——!喵呜——!”

  一连串刺耳至极的噪音,宛如冰冷的铁锥,瞬间穿透了帐幔的阻隔,狠狠扎进了白战的耳膜。

  他浓黑如墨的剑眉骤然锁紧,紧闭的眼睑猛地弹开。那一刹那,烙印在骨血里的武将本能让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如铁石。

  眼底掠过一道鹰隼般的锐利寒光,右手下意识地就向枕下摸去,那是他安放匕首的位置。

  直到掌心触及妻子温热滑腻的肌肤,感受到她因受惊而在梦中发出的细微嘤咛,那温软的身体更紧地依偎向他,才将他狂飙的警觉猛地拉回现实。

  这里是他的家,他的卧榻,他的妻儿所在。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戾气,绷紧的肩背缓缓松弛。

  之后慵懒的侧过头,看见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纱缝隙,柔柔地勾勒出妻子略显不安的睡颜。

  长睫如蝶翼般不安地颤动,眉心微蹙。白战眼中翻涌的怒意迅速被深沉的怜惜取代。

  他极轻极缓地抽回被压得有些发麻的手臂,仔细地替拓跋玉掖好被角,确保每一寸缝隙都密不透风,这才悄无声息地掀开锦被一角,翻身下榻。

  深秋清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仅着贴身月白色中裤的健硕身躯。

  精赤的上身,宽阔的肩背,虬结的肌肉线条在昏暗中起伏如连绵的山峦。

  几道深浅不一的旧日疤痕纵横其上,无声诉说着铁血沙场的过往,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极具压迫感的雄性气息。

  他趿拉上床边的厚底布面软鞋,鞋底落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屋内喧嚣衬托下,格外清晰。

  他熟稔地绕过屏风,推开连接净室的小门。净室内简洁异常,弥漫着一股干净的皂角清气。

  片刻后,传来细微水流注入陶盂的声响。解决完生理需求,他走到角落的铜盆架旁。

  盆里是昨夜备下的清水,入手冰凉刺骨。他毫不犹豫地俯身,掬起一大捧,用力泼在脸上。

  冰冷的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贲张起伏的胸肌线条滚落,激得他一个轻微的激灵,最后一丝残存的慵懒被彻底驱逐。

  他又捧了几捧水,粗犷地搓洗着脖颈和宽阔的胸膛,水珠沿着块垒分明、紧实如铁的腹肌一路蜿蜒,没入裤腰边缘。

  这刺骨的寒意似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毛孔,却又诡异地点燃了血液深处蛰伏的火焰。他甩了甩头,晶莹的水珠四散飞溅,在昏暗中闪烁如星。

  推开净室的门,扑面而来的寒气更甚。白战微一皱眉,索性将脚上那双吸了水汽变得湿沉的布鞋踢掉,换上木履。

  一双宽厚结实、布满厚茧和几处旧伤的脚掌在晨光下格外显眼,他大步流星穿过内室与外间相连的小隔厅,径直拉开了通向外院的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吱嘎——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道,顷刻间压过了院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慌乱声响。

  那只肇事的狸猫,仿佛也感知到了某种无形而强大的威压,“哧溜”一下钻进了花丛深处,不见了踪影。

  清冽的晨风裹挟着泥土、草木、露水和井水的冰凉气息,汹涌而入。

  白战仅穿着一条单薄的月白色中裤,精赤着线条流畅如鬼斧神工雕刻般的上半身,悍然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与初绽的曦光之中。

  挺拔如标枪的身姿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淡金,水珠沿着他起伏的肌肉沟壑缓缓滚落。

  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每一寸皮肤下都蕴藏着足以裂石开山的爆炸性力量与蓬勃的生命元气。

  院中所有人狼狈不堪:裙裾沾满泥点的锦书,举着沉重扫帚、满头大汗、脸颊通红的春桃。

  躲在廊柱后探头探脑、面带惶恐的小丫鬟,提着半桶水、目瞪口呆的小厮,好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作瞬间凝固。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敬畏、羞赧和震撼,齐刷刷地聚焦在门口那道战神般的身影上。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方才的喧嚣死寂无声,只剩下晨风拂过树叶的细微沙响和角落里水珠滴落的“嘀嗒”声。

  白战的目光并未在众人身上停留,甚至没有瞥一眼狼藉的庭院。

  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扫过院子一角那口幽深的青石井台,随即迈开沉稳的步伐,踏过冰凉湿润、沾着露水和些许泥泞的青砖地面,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水印足痕。

  行至井边,他弯腰,宽厚的手掌轻易握住了辘轳上缠绕的粗麻绳。

  臂膀肌肉贲起,线条如绷紧的弓弦,毫不费力地将沉甸甸的柳木水桶从深不见底的井中提拽上来。

  冰冷的井水在桶中晃荡,清澈见底,倒映着微亮的天空和他冷峻刚毅的侧脸轮廓。

  他双手抓住湿漉漉的桶沿,屏息,随即猛地提起。

  “哗啦!!!”

  冰冷刺骨的井水似九天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吞噬了他的头颅,沿着刀削斧凿般的脸庞、宽阔如平原的背脊、紧窄劲瘦的腰腹奔流直下。

  巨大的冲击力拍打在他强韧的肌体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激起大片飞溅的水花,在空气中缭绕成一片迷蒙的雾气。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压抑的咆哮,猛地甩动头颅,甩开遮蔽视线的大片水帘,晶莹的水珠四散飞射,噼啪砸落在几步远的石阶和花叶上。

  那沁入骨髓的冰凉有如千万根钢针同时刺激着神经末梢,却又如烈火般点燃了血液深处最原始的野性与活力。

  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弯腰,摇动辘轳,提起第二桶水,如法炮制,再次兜头浇下!

  两桶冰水浇完,白战长长地、畅快地吐出一口浓重的白气,在微凉的晨空中凝成一道笔直的烟柱。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湿透的黑发紧贴着头皮,水珠顺着鬓角、下颌、颈窝、锁骨一路滚落,汇聚在脚下已汇聚成一小片的水洼中。

  晨曦勾勒着他肩宽腰窄、背阔肌如翅、胸腹肌垒块分明的剪影,每一滴水珠都在那铜浇铁铸般的躯体上滚动、跳跃,闪耀着力量与生命力最纯粹耀眼的光芒。

  此刻的他,恰如一柄经过寒泉淬炼、去尽浮华、锋芒毕露的绝世凶刃,散发着令人心悸又移不开眼的雄浑气势。他不再耽搁,返回屋内洗漱。

  不多时,白战再次出现在门口。已然穿戴整齐。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腰束巴掌宽的牛皮革带,更衬得猿臂蜂腰,身形挺拔如岳。

  湿发用一根看似朴拙的乌木簪子在脑后简单束起,几缕不羁的碎发垂落额前颊畔,平添几分落拓不羁。

  他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剑鞘乌沉沉的,非金非木,散发着古朴厚重的气息,剑柄处的缠绳已被手掌摩挲得油亮。

  他走到庭院中央开阔的青石地面上,脚步沉稳,落地无声。闭目,凝神,调息。

  一股无形的气场以他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院内所有的仆役早已屏息凝神,垂手恭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方才的混乱与狼狈被彻底遗忘,所有的目光都带着近乎崇拜的敬畏,牢牢锁在那道渊渟岳峙的身影上。

  “锃——!”

  一声清越悠长、如龙吟九霄般的剑鸣骤然响起。

  长剑出鞘!刹那间,一道泓然如秋水般的寒光乍现,仿佛吸尽了周遭所有的光线,将初升的朝阳都逼得黯然失色。

  剑身狭长挺直,刃口流动着冰冷的毫光,阳光落在上面,跳跃流转,刺得人几乎无法直视。

  他身形如扎根大地的古松,纹丝不动,唯有手中长剑斜指苍穹。

  一股无匹的锋锐之气骤然勃发,刺穿云霄,割裂晨风。周遭的空气似乎都为之凝滞,飘落的桂花悬停在半空。

  ?白战的身形毫无征兆地拔地而起,宛如金色大鹏陡然展翅,扶摇直上!

  剑随身走,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无匹、耀眼夺目的巨大圆弧,撕裂空气的尖锐啸音摄人心魄!

  玄色衣袂翻飞鼓荡,猎猎作响,如同战旗飘扬。? 落地时轻盈如羽,点尘不惊。

  剑势却陡然下沉,剑尖轻点青石地面,一点即收,仿佛巨龙潜渊,引而不发。

  下一刻,腰身拧转,手腕一抖,长剑化作一道撕裂虚空的银色匹练,自下而上反撩而起。

  更凄厉的破空声响起,剑风在地上刮出一道浅浅的白痕。劲风激荡,卷起满地落花与尘屑。

  他的步法眨眼间变得诡秘莫测,迅疾如电。庭院中只见一团银白色的光轮翻滚腾挪,将他的身影牢牢包裹其中。

  剑光霍霍,密不透风,带起的旋风呼啸盘旋,将更多的桂花、落叶卷入其中,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充满杀伐之气的漩涡。

  剑锋切割空气的嘶嘶声连绵不绝,似骤雨打芭蕉。?狂暴的剑势陡然一收,由疾转缓。

  手腕灵动如穿花拂柳,剑尖轻盈跳跃,挽出朵朵森然绽放却又优美绝伦的剑花。

  看似春风拂面,柔曼缠绵,实则每一朵剑花中都暗藏着吞吐不定的致命锋芒和绵延不绝的后劲。

  一招一式,在极致的刚猛与极致的柔韧间转换自如,充满了力与美的韵律。

  汗水渐渐从他饱满的额头渗出,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经过线条刚毅紧绷的下颌,滴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白战沉浸于剑道之中,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

  庭院中那团疾舞的银芒,时而如九天银河倾泻,时而似潜龙深渊探爪,刚柔并济,动静相生。

  带起的劲风呼啸盘旋,再一次卷动着满地零落的金桂,在他周身形成一道金黄与银白交织的、充满生命韵律的湍流。

  这惊心动魄又赏心悦目的景象,早已令院内所有仆役看得痴了。

  洒扫的小厮忘了手中的笤帚,提水的丫鬟松了桶梁,擦拭廊柱的也停了动作。

  他们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不自觉地纷纷挪动脚步,向着庭院中央那道如神只般的身影悄然围拢过去。

  没人敢靠得太近,唯恐被那凌厉的剑风波及,也怕亵渎了这份威严。

  他们保持着数步的距离,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半圆,眼中交织着纯粹的敬畏、难以言喻的崇拜,以及一丝窥见神迹般的激动。

  锦书和春桃也早已退至廊下,混在人群中,脸颊因方才追赶野猫的狼狈和此刻的震撼而泛着红晕。

  眼神亮得惊人,彼此间甚至不敢交换一个眼神,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空气中只有剑锋撕裂长空的锐啸、衣袂翻飞的猎猎之声、飞旋落叶的沙响,以及数十颗心脏被紧紧攥住般的、压抑却狂热的无声鼓点。

  无人察觉,在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之后,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悄然依偎在窗棂边。

  拓跋玉是被那清越激昂的剑鸣唤醒的。昨夜贪恋丈夫怀抱睡得香甜,晨起又被那场“鸡飞狗跳”隐隐搅扰,此刻精神还有些慵懒。

  她拥着柔软温暖的锦被坐起,孕中丰腴的身子带着一丝晨起的酸软。

  不经意间,透过窗棂间半透明的琉璃,庭院中央那道纵横捭阖、气势如虹的身影清晰地撞入眼帘。

  晨曦的金辉落在他玄色的劲装上,勾勒出每一寸贲张有力的肌肉线条,汗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滴在青石板上,也仿佛滴落在她的心尖。

  他旋身、腾跃、刺击、格挡,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的美感与精准的控制,犹如最雄浑壮丽的战舞。

  拓跋玉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又胀又软。

  她悄悄披上一件薄软的云锦外袍,赤着莹白如玉的纤足,无声地挪到窗边。

  为了看得更真切,她甚至微微踮起脚尖,双手轻轻扒在冰凉的窗框上。

  小巧的下巴枕着手背,一双美眸隔着窗纱,一瞬不瞬地追随着那道身影,似要将这英姿烙印在神魂深处。

  晨光勾勒出她倚窗的剪影,隆起的孕肚在薄衫下显出温柔的弧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自豪,长睫上还沾着惺忪的露气。

  白战正使到一招“回风拂柳”,手腕灵动翻转,剑尖挽出数朵森寒剑花,看似柔曼缠绵,实则暗藏杀机。

  就在他拧腰侧身,长剑如灵蛇般斜撩而出的瞬息,一股极其敏锐、迥异于仆役们敬畏目光的灼热视线,如同实质般牢牢锁定了他的背心!

  那目光炽热、专注、饱含着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恋与倾慕,穿透了窗棂的阻隔,直直烙印在他敏锐的感知上。

  白战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流畅地将这一式使完。

  但收剑凝立的刹那,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倏然抬起,精准无比地射向那灼热视线的来源。

  晨曦透过窗纱,清晰地映出一个熟悉的、玲珑有致的剪影。

  是她,他的玉儿!四目隔空相对。

  白战眼底翻涌的剑意与冷冽,在看清那抹身影的须臾间,似春阳融雪般化开,只余下深不见底的温柔与一丝意外之喜的亮芒。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是一种被心爱之人窥见自己最得意神采的隐秘愉悦。

  手腕一沉,“噗”的一声轻响,那柄寒气逼人的长剑,竟被他随手插入脚下青石砖拼接的细窄缝隙之中,剑身兀自轻轻颤动,发出低沉的嗡鸣。

  他就这样将佩剑留在了原地,像丢弃一件无关紧要的器物,迈开沉稳而无声的步子,一步步走向那扇窗。

  拓跋玉在他看过来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偷看被抓个正着!巨大的羞窘陡然席卷了她,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脖颈。

  她下意识地想缩回窗后躲起来,双脚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天神般的男人,带着一身凛冽的剑气和蒸腾的热意,越走越近。

  白战停在窗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拓跋玉头顶的光线完全遮挡。他微微俯身,隔着那层薄薄的窗纱和冰凉的窗棂,伸出了双臂。

  窗户并未上闩。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令人心安的熟悉感,轻轻一推,雕花木窗应声而开。

  微凉的晨风裹挟着男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冷泉和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拓跋玉还未来得及惊呼,整个人便被一双铁铸般的手臂牢牢圈住,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拥入一个宽阔、坚实、滚烫无比的怀抱。

  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下一刻,男人灼热的气息已然逼近。

  白战低下头,精准地捕获了她因惊愕而微微开启的樱唇。他的吻初始带着晨风的微凉,旋即变得炽热滚烫。

  压抑了整夜的火山骤然喷发,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长驱直入。

  唇瓣相接的触感,柔软而富有弹性,带着她特有的清甜气息,猝不及防点燃了他晨起时本就蠢蠢欲动的燥热。

  拓跋玉脑中“轰”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这可是在窗前,院子里还有那么多下人呢!

  她羞得无地自容,双手抵在他汗湿的、如同烙铁般滚烫坚实的后背上,本能地开始挣动,粉拳握紧,一下下地捶打着。

  那力道对于白战而言,无异于幼猫撒娇,绵软得如羽毛拂过,不仅未能推开分毫,掌心下那充满弹性与力量的肌肉触感。

  以及她柔软身体在怀中扭动所带来的摩擦,反而如火上浇油,猛然引爆了他压抑在血脉深处的原始冲动!

  白战的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低吟,环抱着她的手臂猛地收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

  他的吻骤然加深,变得愈发狂野急切,攻城略地,贪婪地攫取着她的甘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她的齿关,与她纠缠共舞。

  炽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拓跋玉所有的惊呼和推拒都彻底吞噬。她只觉得浑身发软,骨头缝里都透出酥麻。

  抵在他后背的双手渐渐失了力道,最终无力地攀附上去,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

  拓跋玉被动地承受着这令人窒息的热情,迷失在他霸道的气息里。窗纱在他们急促的呼吸中微微拂动。

  这隔窗的缠绵似乎远远不够。白战忽然抬起头,眼底翻涌的情潮浓烈得如同实质,带着惊人的侵略性。

  他单手依旧牢牢箍着拓跋玉的腰肢,小心地避开了她隆起的孕肚。

  另一只手撑住窗台,矫健的身躯如同猎豹般敏捷一跃,竟是直接翻过窗棂,抱着她稳稳落在了地面上,动作一气呵成,利落得惊人。

  双脚骤然悬空又落地的失重感让拓跋玉又是一声短促的惊呼,双臂下意识地将他的脖颈搂得更紧,整个人如同树袋熊般挂在他身上。

  白战不容她有任何喘息和抗议的机会,抱着她便大步流星地穿过屏风,径直走向西侧圆桌。

  他的步伐又快又稳,拓跋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上贲张的肌肉线条和胸膛内那颗狂跳的心脏传来的有力搏动。

  心跳声如鼓擂,与她自己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