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长姐-《原来我们一直喜欢》

  夜里十一点半,整栋居民楼几乎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方英房间里偶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像细线般轻轻飘在寂静的空气里。客厅没开灯,只有阳台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在地板上洒下一片朦胧的银辉,把老旧的木沙发、掉漆的茶几都映得模糊不清。方梁坐在沙发最外侧的角落,身体微微佝偻着,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是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情。

  烟雾缓缓往上飘,在他鼻尖绕了一圈,又散进空气里,把客厅原本就有些闷的潮气,染上了一层呛人的烟草味。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快一个小时,脚边的烟灰缸里,烟蒂已经堆得半满,有的还沾着没掐灭的火星,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灰。白天在单位强装的镇定,到了深夜没人的地方,终于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个干净,只剩下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焦虑,在胸口里翻来覆去。

  俞春花从卧室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手里攥着一件叠好的薄外套。她本来已经躺下了,可听着客厅里没动静,又想着方梁还没回房,心里总不踏实,索性起来看看。刚走到客厅门口,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烟味,她皱了皱眉,借着月光看清了沙发上的人影——方梁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连肩膀都绷着,和平时那个会笑着跟她聊家常的男人,判若两人。

  “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抽这么多烟。”俞春花走到沙发边,把薄外套轻轻搭在方梁的胳膊上,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里屋的方英和方朵。她的指尖碰到方梁的胳膊,能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都是紧绷的,心里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方梁没立刻说话,只是把烟往嘴边送了送,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烟圈在月光下慢慢散开,最后消失在黑暗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声音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前天,单位通知我,说两年后就要给我换岗。”

  “换岗?”俞春花一下子愣住了,下意识地往方梁身边凑了凑,“你在单位干后勤都快三十年了,平时领导都夸你做事踏实,怎么突然就要换岗了?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她太清楚这份工作对家里的意义了——方梁每个月六千多的工资,是家里唯一的稳定收入,方英的复读费、方朵的学费、家里的水电费,全靠这笔钱撑着,要是工作出了问题,这个家就像断了顶梁柱。

  方梁苦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火星“滋啦”一声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还能是啥?人老了呗。”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语气里满是无奈,“今年我都51了,单位里招来的年轻人,又能熬夜又能跑腿,领导说我精力跟不上,想让我去传达室,平时看看大门、登登访客记录就行。”

  俞春花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她攥着衣角的手瞬间收紧,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她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她声音发颤地问:“那……那工资呢?换去传达室,工资会不会降?”

  方梁垂着眼,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这双手搬过仓库的重物,修过单位的旧水管,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可现在,连保住一份稳定的工资都难。他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恐怕就两三千了。”

  “两三千?”俞春花的声音一下子高了些,又赶紧捂住嘴,压低声音,“以前一个月六千多,现在一下子少了一半还多,这怎么够啊!方英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方朵马上就要上幼儿园,书本费、校服费又是一笔钱,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产检、奶粉、尿布哪样不要钱?还有家里的生活费、水电费,两三千块钱,连方英的学费都不够,孩子们的学费怎么办啊?”

  她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她不是没吃过苦,以前方梁工资低的时候,她也出去打零工补贴家用,可现在她怀着孕,白天要带方朵,晚上还要去隔壁小区打扫卫生,腰早就累得直不起来,根本没法再多干活。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她就觉得眼前一片黑。

  方梁看着俞春花红了的眼眶,心里也不好受。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俞春花的后背,试图让她冷静些:“别着急,走一步看一步吧。”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我算了一下,我现在每个月交的住房公积金,等到我60岁退休,大概能有十万块。到时候每个月还能领两千五的退休金,虽然不多,但总能帮衬点家用。”

  方梁眼睛一下子亮了:“对了!你不是从方英小时候就给她买着一份保险吗?我记得你说过,等到方英三十岁的时候,要是退保,能拿三十万呢!到时候咱们把那三十万取出来,不就能先把孩子们的学费填上了吗?”

  在她看来,这三十万就是救命钱,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方朵和肚子里的孩子还小,以后上学花钱的地方多,先把这笔钱用了,等方英以后工作了,再慢慢攒也不迟。

  可俞春花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坚决:“不行!那三十万绝对不能动!”他的声音比刚才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那三十万是我专门留给方英的保障。她一个女孩子,以后嫁人了,这笔钱能当嫁妆,让她在婆家有底气;要是她想自己买个小房子,这笔钱也能当首付;就算她以后找不到好工作,这笔钱也能给她当本钱,做点小生意糊口。这是她的后路,不能因为家里的事,就动她的后路!”

  她这辈子没什么大本事,没能给方英更好的生活,心里一直觉得亏欠女儿。方英复读已经够辛苦了,他怎么能再动女儿的保障金?那是他给方英最后的底气,绝不能碰。

  方英没想到俞春花的态度这么坚决,一下子急了:“我说你怎么就妇人之见!方英现在才18,到她三十岁还有十二年!那时候方朵都十二岁了,肚子里的弟弟也十一岁了,两个孩子正好上初中,正是花钱的时候!初中的补课费、资料费、择校费,哪一样不要钱?咱们俩那时候都六十多了,我身体不好,你也干不动了,到时候没钱,难道让两个孩子辍学吗?”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又掉了下来:“我知道方英委屈,可三个孩子都是我的肉啊!我也不想委屈方英,可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两个小的没学上吧?”

  “我知道三个孩子都是你的肉,也是我的肉!”方梁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他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地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可方英是老大,她懂事,能理解家里的难处。方朵和弟弟还小,他们不懂这些,要是连学都上不了,这辈子就毁了!我也不想动方英的钱,可我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俞春花看着方梁焦躁的样子,心里又酸又疼。她知道方梁说得对,可她就是舍不得委屈方英。她抹了把泪,哽咽着说:“那我怎么办啊?我怀着孕,带方朵已经够累了,晚上去打扫卫生,腰都快断了,以后生了弟弟,我连出门的时间都没有,家里的开销只会越来越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

  方梁停下脚步,看着俞春花哭得发抖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消了。他走过去,把俞春花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声音也软了下来:“别哭了,我知道你辛苦。”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方英好好复读,明年一定要考上大学,以后考上考公务员或者事业编。”

  “公务员?事业编?”俞春花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方梁,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对,只有公务员和事业编是铁饭碗,工资稳定,还有保障。”方梁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期待,“方英要是能考上,以后就能有稳定的收入。等到我们俩老了,走不动了,不在了,她也能有能力扶养方朵和弟弟。到时候她能帮衬着两个小的交学费、找工作,咱们也能放心。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

  他知道这个想法对不住方英,让女儿过早地扛起家庭的重担,可他实在没别的路可走了。家里的经济状况越来越差,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方英身上,希望女儿能出人头地,既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也能帮衬着弟弟妹妹。

  俞春花靠在方梁怀里,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知道方梁说的是实话,这确实是眼下唯一的出路。虽然委屈了方英,但为了整个家,她只能这么做。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那……那咱们就多劝劝方英,让她好好复习,争取明年考上。”

  方梁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再说话。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织着。月光依旧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映出两个疲惫而焦虑的身影。方梁抬头看向方英的房间,心里满是愧疚——他不知道,当方英知道父母的这份期待时,会不会觉得沉重;也不知道,这条寄托了全家希望的路,方英能不能走下去。

  而房间里的方英,还在做着甜甜的梦。梦里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和舒文相一起在校园里散步,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又明亮。她完全不知道,客厅里这场深夜的谈话,已经为她的未来,铺上了一条充满责任和压力的道路,而她即将面对的风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