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你裂开的命,我拿命去对-《执尘仙途》

  寒雾如刀,割在祭坛每一道石缝之间。

  第一道血链断裂的瞬间,并非解脱,而是反噬的开端。

  黑雾自断口喷涌而出,如亿万根淬毒的细针,顺着顾微尘指尖逆流而上,直刺七窍。

  她眼前一暗,喉间涌上腥甜,双膝重重砸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大地也在为她的承受而震颤。

  左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冰痕再度暴动,自旧伤处炸裂蔓延,瞬息爬满整条手臂。

  皮肤下浮起琉璃般的纹路,晶莹剔透,却冰冷死寂,指节发出细微碎裂声,像是瓷器将崩未崩。

  她咬紧牙关,额角青筋跳动,冷汗滑落,在触及地面之前便凝成霜珠。

  “你在替他承受反噬!快撤!”原心玉灵化作一缕青丝小蛇,在她头顶盘旋嘶鸣,声音带着罕见的惊惶,“命格之链牵连的是天道诅咒,不是你能扛的!你会被抽空神魂,沦为枯壳!”

  顾微尘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翻涌的寒雾,落在那具被九道血链贯穿的身影上——陵不孤低垂着头,发丝遮面,胸膛毫无起伏,宛如早已死去三百年的祭品。

  可她知道,他还活着。

  以最痛苦的方式活着,像一颗被钉在命运柱上的心脏,日夜跳动,只为替这个世界消化怨与灾。

  她撑起身体,左手已近乎石化,只能用右臂拖行,每挪一步,冰痕便深入一分,脊椎如遭雷击。

  但她仍在前进,一步一步,稳得如同修复一件千年残器时的落笔——精准、缓慢、不容动摇。

  终于抵达石柱前。

  她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掌心朝上,轻轻贴上他胸口那道最深的龟裂。

  就在接触的刹那,共情触知全开。

  不是窥探,不是观察,而是代入。

  她不再是以旁观者身份去看他的痛,而是让自己的心,去跳成他的节拍。

  幻境再临,但这一次,她不再是局外人。

  暴雨倾盆,泥泞街巷中,一个瘦弱男孩蜷缩墙角,浑身湿透,额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流血。

  人群围拢,唾骂声此起彼伏:“灾星!滚出村子!”“昨夜牛羊暴毙,定是你带来的厄运!”石子接二连三砸来,有一块正中眉心,鲜血混着雨水蜿蜒而下。

  男孩不躲,也不哭,只是仰头望着灰暗的天,眼神空寂如渊。

  而就在人群之外,站着另一个身影——穿白大褂的女人,站在修复台前,手中玉簪断裂,导师冷冷甩下一句:“手稳心浮,不堪大用。”围观同事窃窃私语:“顾微尘?呵,不过是个完美主义的偏执狂。”

  两个被否定的人,隔着时空对视。

  一个是天命所弃的灾星,一个是凡俗眼中的怪人。

  一个因命格遭唾弃,一个因执着被放逐。

  顾微尘忽然懂了。

  这世上最深的伤,从来不是天命所赐,而是人心不肯收留。

  她的眼眶微微发热,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共鸣。

  原来他们从不曾真正孤独——他们只是太早看清了世界的裂缝,却无人愿与他们一同修补。

  幻境消散,现实回归。

  她的手掌仍贴在陵不孤胸口,脉搏微弱却清晰,而她的指尖,竟与那残损的心跳渐渐同频——一下,又一下,如同两股濒临熄灭的火苗,在寒风中相互取暖。

  “谁准你……替我疼?”

  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锈铁摩擦石壁。

  陵不孤猛然睁眼,瞳孔漆黑如渊,深处却有裂光闪动,似有万千情绪压抑了三百年,终于被这一掌触破封印。

  他抬手欲震开她,动作却在半途僵住。

  他感受到了。

  她的脉搏,竟与自己残损的心跳同频共振。

  三百年来,无数修士试图解开封印,有人用雷法轰击,有人以圣光净化,更有甚者欲斩其命格以绝后患——可从未有人,敢如此贴近他的痛,而不急于驱除它、消灭它、否定它。

  更无人愿意……替他承担。

  血链本应反噬入侵者,将侵扰者化为灰烬。

  可此刻,第二道血链竟开始松动,仿佛天地规则也在动摇。

  然而就在即将断裂之际,它骤然收紧,深深勒入他颈间,皮肉绽裂,黑血渗出——似要以自毁之刑,惩罚这份不该存在的“温柔”。

  塔内寂静如死。

  唯有顾微尘的呼吸,微弱却坚定,像一盏风雨中不灭的灯。

  她没说话,只是将掌心压得更深了些,仿佛在说:我看见你了。

  我也在这里。

  祭坛之外,风雪更烈。

  魏无牙单膝跪地,断臂处血流不止,刀锋拄地支撑残躯。

  三位执灯长老缓步逼近,灯焰幽绿,映照他们脸上那近乎狂热的虔诚。

  “执灯护命格,不容亵渎。”

  刀光再度亮起,划破风雪,直取咽喉。

  而塔内,第二道血链嗡鸣震颤,裂痕浮现。

  仿佛有什么,正在醒来。

  魏无牙的刀在风雪中划出最后一道弧光,却被一股横来的铁链狠狠震偏。

  他整个人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出去,脊背撞上祭坛基座,口中喷出的血雾尚未落地便凝成猩红冰粒。

  三名执灯长老步步逼近,绿焰摇曳,映得他们眼窝深陷如鬼魅。

  “执灯护命格,不容亵渎。”为首的长老声音沙哑,像是从地底掘出的古碑铭文。

  刀锋垂落,直指魏无牙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乌沉铁链破空而来,带着灼烧般的锈味与杀意,横扫而至。

  刀锋相击,火星迸溅如星雨,在雪地上烫出细小焦痕。

  铁面人自风雪深处缓步而出,半张脸覆着斑驳青铜面具,另一侧脸颊裂开旧伤,血痕蜿蜒如蛇。

  “你们斩的是‘罪’,还是‘替罪羊’?”他低吼,声如闷雷滚过冰原。

  断链在他手中翻腾,如活物般缠上其中一柄执法刀,猛然发力——咔!

  刀身崩裂,执灯长老踉跄后退,掌心被割出道道血口,绿焰竟随之黯淡。

  铁面人不退反进,残链舞成黑网,逼退另两人。

  他的目光却越过战场,落在祭坛顶端那层厚重寒雾之上——那里,有一串微弱却清晰的波动正从塔心传出,如同濒死之人的心跳,在绝境中顽强搏动。

  与此同时,塔内。

  顾微尘的脸色已白如素绢,唇角不断溢出血丝,顺着下颌滴落在冰面上,绽开一朵朵暗红冰花。

  她抬手抹去血迹,指尖颤抖却不曾偏移。

  青蚨剑刺入心口的那一瞬,并未传来预想中的剧痛——反而像叩开了某种沉眠已久的机关,血液离体时竟泛起淡淡金纹,仿佛灵魂深处有某段记忆正在苏醒。

  她以血为墨,悬腕画符。

  《疗心谱》残纹在空中缓缓成型,每一笔都牵动经脉撕裂之痛。

  这是她根据前世修复古卷时悟出的“逆向归元法”所改写的秘术——不祛伤,不镇痛,而是将他人之伤纳入己身,借共情之力重塑断裂的“原貌”。

  冰痕骤然暴动。

  原本只蔓延至左臂的琉璃纹路疯狂攀升,转瞬爬满肩颈,甚至侵入锁骨下方。

  可也在此刻,那根即将彻底断裂的第二道血链,竟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残端如藤蔓般缠绕上她的手腕,深深嵌入皮肉。

  剧痛如潮水淹没神志,但她没有松手。

  陵不孤睁着眼,瞳孔剧烈震颤。

  他能感觉到——那本该由他独自承受的诅咒重量,正在被一分一分抽离。

  不是化解,不是转移,而是……有人在替他承担,且甘之如饴。

  “你说没人该碰你……”顾微尘喘息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我已经碰了。”

  她抬头看他,眼神清明如初雪。

  “现在,要么一起碎,要么一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