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疼是通行证,裂是入场券-《执尘仙途》

  九重血塔第一重殿,死寂如墓。

  青铜鼎悬于中央,锈迹斑斑,却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古老威压。

  鼎身铭文泛着暗红微光,字字如刀刻入人心:“登二重者,须剜一人心,饲之以痛。”

  魏无牙站在鼎前,嘴角溢血,眸色却亮得惊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道早已溃烂的旧伤——噬道纹盘踞其中,如同寄生千年的蛊虫,啃噬他的精魄与命元。

  他曾是南荒最锋利的一把刀,执灯照幽冥,斩尽邪祟,可最终却被世人称为“残刃”。

  此刻,他笑了。

  笑得像一场终结,也像一场偿还。

  “我不是被剜的,”他说,声音沙哑如风刮过枯骨,“是我自己给的。”

  腰刀出鞘,寒光一闪,直刺心口!

  顾微尘瞳孔骤缩,一步抢上,袖中残脉如丝线疾射而出——那是她以自身经脉残损为代价凝练的牵引之力,专用于引导灵气流转、修复断络。

  此刻却被她用来救人。

  可魏无牙侧身避过。

  刀锋破肉之声沉闷而清晰。

  他竟亲手将刀刃在心脏上方剜转一圈,剜下一块带着黑纹的血肉,掷入鼎中!

  鲜血溅落在青铜鼎壁,瞬间蒸腾起猩红雾气。

  鼎内忽有清光升腾,一道纯净阶梯自虚空中浮现,蜿蜒向上,通向第二重门。

  他踉跄后退,靠墙滑坐,脸色灰败如纸。

  “别让我的痛……变成白费。”他低语,眼底最后一丝光渐渐熄灭,仿佛燃尽的烛火。

  顾微尘立于原地,指尖仍残留着那一瞬未能触及的温度。

  她没有扑过去施救——她知道,有些伤,早已无法修复;有些人,选择赴死,只为完成一次真正的“交付”。

  魏无牙不是牺牲,是归还。

  还给她当年在剔骨台上,没能替她挡下的那一刀。

  心口猛然一震。

  冰痕骤然发烫,像是体内冻结的河川突然裂开缝隙。

  命格侵蚀的麻痹感翻涌而来,几乎让她跪倒。

  但她咬牙撑住,指节紧扣护心符,任那寒意顺着经脉逆流。

  就在此时,原心玉灵从她袖中轻盈飞出,化作一条青丝小蛇,在空中盘旋数圈,倏然定住,指向殿角一具干尸。

  那尸体蜷缩在阴影里,皮肉尽腐,仅余枯骨,唯有额间一点烙印未朽——漆黑如墨,形似断裂星辰,与陵不孤眉心印记一模一样。

  血池母体·七号。

  顾微尘缓缓走近,呼吸微凝。她抬起手,以残脉轻触尸首额头。

  刹那间,共情触知开启。

  画面浮现——

  一座石墙围困的小院,风雨交加。

  年幼的男孩蜷缩墙角,浑身湿透,眼神空寂。

  一名小侍女扑在他身前,背上已布满石块砸出的淤青。

  她回头对他笑,唇角渗血:“少爷,我不怕……你以后会有人疼的。”

  话音未落,一块尖石破空而来,正中心口。

  她倒下时,手指仍试图够向他。

  记忆戛然而止。

  顾微尘睁眼,掌心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座塔会选择此刻回应她。

  这里埋葬的不只是修士的伤,更是那些被遗忘的“因”——每一次拯救、每一次承受、每一次无声消逝的忠诚与爱意。

  第二重殿门无声开启。

  冷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墙上浮现出数十张面孔,皆是半透明魂影,双目被剜去,空洞望着前方。

  他们曾是她救治过的道伤者,有的因功法反噬几近疯魔,有的遭仇敌诅咒濒临神魂崩解。

  而今他们的脸出现在此,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剥离记忆,只余痛苦回响。

  空中响起蚀心子的声音,低缓阴冷:“你以为你在救人?你只是让他们活得更久一点,再痛得更深一点。”

  顾微尘不答。

  她默默取出魏无牙留下的断甲,置于祭坛之上。

  那甲片边缘尚沾着他温热的血。

  她闭眼,引动心口冰痕,将那一刀之痛抽离出来,凝于指尖,如修复文物般一丝一缕梳理其脉络,最终封入一枚微型“护心纹”模型。

  这是她的方式——不是抹除伤痛,而是赋予它形态,承认它存在,并将其转化为可承载的记忆。

  刹那,墙上一张面孔剧烈颤动。

  那是一位曾在秘境中被她以逆脉术续命的老修士。

  他曾说:“姑娘,若能不死,我愿拜你为师。”如今他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我记得了……我是被救过的。”

  其余魂影亦开始轻微震颤,似有意识正在复苏。

  顾微尘抬头,目光穿过幽暗长廊,望向第三重殿紧闭的门户。

  她迈步向前。

  脚步落下之际,整座血塔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

  某一瞬,寂静中传来极细微的声响——

  像是金属摩擦骨髓,又似断弦轻颤。

  她顿住。

  耳边仿佛掠过一句模糊低语,遥远得如同来自塔顶深处:

  “……想停。”空气如凝固的血浆,沉重地压在顾微尘的每一寸肌肤上。

  第五重殿内无光,唯有塔心悬浮的那一柄断裂古剑,在幽暗中泛着冷铁般的青灰光泽。

  剑身裂痕纵横,像是被某种无法承受的力量从中劈开,而那残破的剑穗,以极细银线编织成繁复纹路——她曾在陵不孤披风的下摆见过一模一样的结法。

  指尖微微一颤。

  就在此刻,那自塔顶传来的低语再度响起,比之前清晰得多:

  “……想停。”

  不是幻觉。

  这声音里有挣扎,有疲惫,甚至有一丝近乎孩童般的委屈。

  断剑灵?

  它竟然真的还“活着”?

  顾微尘仰头望着那柄悬剑,瞳孔微缩。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器灵复苏,是某种更深层的存在正试图从破碎中苏醒——如同一件被砸碎千年的瓷器,碎片仍在呼唤原初的形状。

  她缓缓取出贴身收藏的玉佩。

  那是由三十六枚骨铃拼合而成的“心钥”,每一枚都取自九重血塔外那些自愿献祭者的遗骨。

  她在前几重殿中逐一收集,亲手修复其断裂音律,将它们重新编缀成完整之物。

  此刻,玉佩靠近剑身的一瞬,竟自行裂开,一道金光如丝线般注入剑缝。

  嗡——

  古剑轻震,仿佛久眠的心脏被刺入第一缕生气。

  紧接着,剑脊之上,竟缓缓浮现出半笔墨色痕迹:起锋凌厉,收尾未竟,正是一个“不”字的左半边。

  “不……”顾微尘低声重复,目光骤紧。

  这个字,她太熟悉了。

  陵不孤的名字刻在他命格封印的最深处,也铭于他每一道自我禁锢的符咒之上。

  “不孤”——可偏偏天道不容他“孤”,也不许他“不孤”。

  他是注定被排斥的存在,连名字都带着悖论的伤痕。

  而这把剑……难道曾是他的一部分?

  魂魄所寄?

  抑或……是他被斩断的过去?

  她伸手欲触,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

  耳边回荡起断剑灵模糊的呢喃:“不能碰……会碎……我会彻底消失……”

  她收回手,却未退后。

  相反,她盘膝坐下,取出随身携带的青铜镊子与灵气引丝——那是她仿照前世文物修复工具炼制的法器。

  她开始以极其缓慢的动作,引导自身残脉中的灵流,沿着剑身裂痕一点点梳理、抚平。

  这不是疗伤,也不是唤醒,而是“修复”——像对待一件濒临崩解的古老器物,用耐心对抗时间的侵蚀。

  一息,百息……整座塔似乎都在随着她的节奏呼吸。

  直到某一刻,那“不”字最后一划悄然补全,虽淡如烟痕,却完整浮现。

  刹那间,第五重殿轰然震动!

  墙壁剥落,露出内里密布的灵纹网络,竟与“归真阵”的结构惊人相似。

  而脚下地面缓缓升起一道阶梯,通向更高处——第六重门,无声开启。

  但她没有立刻前行。

  她盯着那柄依旧悬浮的断剑,低声道:“你不是想停……你是不想再被遗忘。”

  第七重门前,空间豁然开阔。

  地面铺展着巨大的“归真阵”雏形,九百个凹槽如星辰排列,每一个都等待填入一枚“心渡印”——那是以记忆为引、痛感为媒的灵魂印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悲鸣气息,仿佛无数往事在此沉没又翻涌。

  风动。

  高台之上,蚀心子终于现身。

  黑袍猎猎,面具遮面,手中捧着一颗跳动的黑核——剔伤母种,传说中一切道伤的源头。

  它搏动如心,每一次起伏都让整个大阵微微震颤。

  “你还能走。”他的声音平静得诡异,“或者……留下来,和我一起,把这个世界重新炼一遍。”

  顾微尘站在阵缘,冰痕在胸口剧烈燃烧,像是要撕裂她的躯壳。

  她看着阵中最后一枚空位,忽然笑了,极轻,极冷。

  “你知道吗?”她说,声音不大,却穿透寂静,“最疼的不是被伤,是明明能记住别人的痛,却没人记得你自己。”

  话音落下,她一脚踏入阵心。

  冰痕轰然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