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指补天不问根-《执尘仙途》

  风雪如刀,割裂了天与地。

  顾微尘立在村口,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要渗入骨髓,却被赵三新制的导热护膝化去几分。

  松木的温润纹理贴着肌肤,陶环缓缓释放着积蓄的体温,如同村人无声的期盼。

  她没有回头,身后那片在风雪中摇曳的灯火,是她必须守护的温暖,也是她此行唯一的退路——一条她绝不能踏上的退路。

  山魈的低吼被风雪吞没,最终化为寂静。

  她将那枚刻着古朴“匠”字的灵匠令紧紧贴在胸口,冰冷的金属触及肌肤,却传来一丝奇异的温热。

  这不是求生,是破局。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不能踏入宗门,查清当年“祭器之裂”的真相,顾家那帮被权欲蒙蔽的长老,迟早会重启地火献祭,将整个寒村连同地脉一起,化为他们晋升的阶梯。

  邻镇坊市比想象中更为喧闹,即便是在外门招新前夕的清晨,依旧人声鼎沸。

  各路散修、世家子弟汇聚于此,灵光与俗气交织,形成一股独特的浮躁气息。

  高台之上,一个身穿云纹锦袍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他便是负责“灵根初判”的周平。

  他手中那把玉尺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目光扫过台下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当他的视线落在顾微尘身上时,那审视瞬间化为毫不掩饰的轻蔑。

  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脚下是沾满泥雪的旧靴,全身上下别说一件灵器,就连像样的配饰都没有。

  这种人,他见得多了,都是抱着一步登天妄想的穷苦凡人。

  “下一个。”周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灵力,清晰地传遍全场,“凡尘根也敢来测?真是浪费时间。”他抬了抬眼皮,用玉尺点了点桌案,“规矩懂吗?三枚下品灵石,‘试碑费’。若测灵碑毫无反应,即刻退场,别在这儿碍眼。”

  他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那些衣着光鲜的世家子弟,看顾微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知死活的笑话。

  顾微尘面无表情,仿佛那些刺耳的嘲讽都与她无关。

  她沉默着上前,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三枚灰扑扑的石币,轻轻放在周平面前的案上。

  那不是灵石,只是凡间流通的货币,却是全村人东拼西凑,变卖了所有能变卖的东西后,换来的最后一点盘缠。

  周平的脸色更冷了,他甚至懒得去碰那三枚脏兮兮的石币,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上去吧,让我看看你的笑话能演到什么地步。”

  顾微尘深吸一口气,踏上那冰冷的测灵台。

  台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古朴石碑,碑面布满岁月侵蚀的痕迹。

  她伸出手,掌心缓缓按在石碑之上。

  一息,两息,三息……

  全场雅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块石碑上。

  然而,预想中的灵光并未出现。

  石碑依旧是那块死气沉沉的石头,只在顾微尘手掌接触的地方,极其微弱地泛起一丝浑浊的灰气,转瞬即逝。

  “哈!”周平猛地一拍桌案,站起身来,声音中充满了快意与鄙夷,“果然是废到不能再废的凡尘根!连一丝灵光都引不出来!按外门规矩,测试失败者,需缴纳十枚下品灵石作为‘失败罚金’,否则即刻驱逐出坊市,永不录用!”

  十枚下品灵石!

  这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充满了幸灾乐祸。

  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微尘却没有收回手。

  她依旧保持着按着石碑的姿势,双眼却缓缓闭上。

  众人以为她是吓傻了,或是心有不甘,却不知她的神识早已沉入一个外人无法窥探的世界。

  前世,身为顶级文物修复师的她,曾为修复敦煌壁画,用最精密的红外线扫描仪,看透层层颜料的覆盖,直抵壁画最初的隐藏笔触。

  此刻,她虽无前世的仪器,却有《尘脉经》中记载的独特法门。

  她以怀中的灵匠令为引,将体内那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如探针般小心翼翼地渗入石碑内部。

  她的目的,不是激发石碑,而是……诊断石碑!

  灵气如水银泻地,顺着碑体内的灵纹脉络流淌。

  瞬间,一幅残破的灵路图在她脑海中清晰地呈现出来。

  她的指尖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

  原来如此!

  这块测灵石碑的内部核心灵纹,竟有三处关键节点早已断裂!

  就像一张古琴断了三根弦,无论弹奏者技艺多么高超,也无法弹出完整的乐章。

  低频的微弱灵气根本无法与这残破的灵纹产生共振,这才造成了“凡尘根”的假象。

  不是她的灵根不行,是这块碑,“病”了!

  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起,但旋即被她强行压下。

  她深吸一口气,紧贴碑面的手掌忽然变掌为指,五指微曲,以一种极为玄妙的姿势,点在碑面之上。

  这正是她前世修复破碎古瓷时最擅长的“金缮补缝”之法,如今被她用灵气化用出来。

  她将体内本就稀少的灵气凝聚成数道细若发丝的“导引丝”,精准无比地注入那三处断裂的灵纹节点。

  这个过程凶险万分,如同在他人错乱的经脉中穿针引线,稍有不慎,灵气反噬,她自己便会经脉寸断。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石碑内部响起,仿佛沉睡千年的古兽被惊醒。

  全场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向石碑。

  只见顾微尘指尖点触之处,那三处对应着内部断裂点的碑面,竟泛起了三点微弱却清晰的荧光。

  紧接着,一道细若游丝的青色光流,顺着那三点荧光,在碑面上缓缓流转起来,勾勒出一个残缺却不容置疑的循环!

  这青流虽未明亮到足以评定灵根等级,却以一种无可辩驳的方式,昭示着一件事——灵路,未绝!

  全场死寂。

  周平脸上的得意与嘲讽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那道青色光流,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人群之后,一个头戴宽大青色竹笠,身形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

  竹笠的阴影遮住了他的面容,只听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语:“以自身为桥,补天地之缺……她修的不是灵根,是道。”

  规则终究是规则。

  虽心有不甘,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周平无法公然违背。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灵路未绝,录为‘待察弟子’。”他抓起一枚最下等的杂役腰牌,用力扔在桌上,声音冰冷如铁:“贬入外门洒扫堂,即刻生效!”

  顾微尘缓缓收回手,藏于袖中的指尖,几缕血丝正从指甲缝中渗出。

  强行共振修复,终究还是伤了她脆弱的经络。

  她没有看周平一眼,也没有理会那枚躺在桌上的腰牌,只是拂袖转身。

  飘落的雪花落在她瘦削的肩头,竟未融化,衬得那背影如一柄出鞘的利刃,虽单薄,却锋芒毕露。

  她一步步走下高台,怀中那枚始终沉寂的灵匠令,在此刻,却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着她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指,也像是在提醒她,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试炼,从踏出这坊市,进入那号称宗门最底层的地方,才算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