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你给的灯,我拿去烧天-《执尘仙途》

  风沙如刀,割在脸上不痛,却让呼吸都变得沉重。

  极西荒原的天色混沌未明,血色霞光被翻涌的云层绞碎,洒落在那座自地底升起的黑石城墙之上。

  匠临·再启——四个古篆依旧悬于穹顶之下,仿佛不是刻在墙上,而是从时间裂缝中硬生生挤出的遗言。

  顾微尘站在沙丘边缘,指尖紧攥着那枚“魔渊令”。

  黑铁冰冷,铭文深陷,“守界者,归”四字像钉入骨髓的咒语。

  她凝视片刻,忽然将令牌贴上左腕残脉——那里曾是灵根尽毁之处,如今却浮现出一道暗金纹路,细密如蛛网,隐隐搏动,如同沉睡的血脉正被唤醒。

  就在她触碰的瞬间,体内某处轰然震颤。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共鸣的撕裂感,仿佛有千万条细微的丝线从识海深处拉扯而出,直通地下万丈。

  她的眉心血玉骤然亮起,微光流转间,一道虚影悄然浮现于胸前——灯影童,那由石灯残片孕育而出的灵体,此刻双目闭合,唇瓣轻启:

  “这不是令……是锁。”

  声音稚嫩,却带着远古回响般的重量。

  “你越完整,它越响。”她低语,身影在血玉光芒中微微晃动,“他们怕的从来不是你靠近魔渊,是你记得太清。”

  话音未落,魔渊令猛然发烫,黑铁表面裂开一丝细纹,一缕灰雾从中逸出,迅速渗入黄沙。

  地面震动。

  沙浪翻卷,一道人影自深渊般的沙坑中缓缓升起。

  白袍猎猎,拂尘横扫,万里黄沙刹那化作迷阵,天地倒转,光影错乱。

  玄冥子立于高处,眼神冷峻如冰,袖袍微动,便有符文成链,封锁四方气机。

  “执灯者,止步。”他声音不高,却穿透风沙,“你想看的,不是过去,是疯狂。”

  顾微尘没有回应。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将怀中的石灯残片取出,锋利边缘对准左胸旧伤——那是三年前家族弃她时留下的烙印,皮肉早已愈合,可每当夜深人静,仍会隐隐作痛,像一根埋藏体内的锈针。

  她用力一按,残片嵌入伤口。

  鲜血涌出,顺着断裂的石棱滴落,在接触到魔渊令的刹那,竟燃起幽蓝色火焰——

  执灯真意,以血为引。

  刹那间,天地寂静。

  她的残脉轰然爆鸣,暗金纹路如活蛇般沿着经络疾走,自手腕蔓延至肩颈,最终在背部绽开一幅复杂的图腾:纵横交错的线条勾勒出山川地脉,星轨运转,竟与传说中失传已久的“天络图”分毫不差!

  陵不孤站在她身侧,剑灵·孤鸣无声震颤。

  他望着她背上的图纹,眸光微闪——那是只有上古匠门核心弟子才能绘出的天地经纬,记载着世界运转的隐秘脉络。

  可这图,不该存在于一个凡尘根的躯体之上。

  幻境降临。

  暴雨倾盆,雷火交织。

  千年前的那一夜,重现眼前:苍茫山顶,九百匠人跪伏于裂开的天幕之下,手中托举着一块破碎的青色晶壁,正用熔金丝线一寸寸缝合。

  为首女子长发披散,眉心血玉闪耀,面容竟与顾微尘一般无二。

  “他们在补天。”灯影童的声音在识海响起,“而那些自诩正统的修士,称其为逆天。”

  话音刚落,乌云炸裂,数道金光自天而降。

  白衣修士踏雷而来,领头之人手持玉笏,面若寒霜——年轻的玄冥子,眼中没有慈悲,只有决绝。

  “逆天者死!”

  他一剑斩下。

  熔金丝线断裂,天幕碎片坠落深渊。

  那名女子的手臂齐肩而断,血染长空。

  她仰头望天,最后一句话淹没在雷霆之中,唯有唇形清晰可见:

  “你们忘了,天也会病。”

  幻境崩塌。

  顾微尘猛然睁眼,已身处一处幽暗入口之前。

  岩壁扭曲,布满封禁符文,每一笔都像是用痛苦刻成,层层叠叠,封锁记忆,也封锁真相。

  她低头,右臂已被划开一道浅痕,青蚨剑的残刃握在手中。

  她以自身为纸,以痛为墨,将刚刚复苏的记忆一笔笔刻下。

  “我不靠神识记。”她低声说,又划下一刀,“我用痛刻。”

  每一道伤痕,都是一段回归的过往;每一次刺痛,都是对遗忘的反击。

  风沙渐息,唯余心跳与刻骨之声。

  而在更深处的地底,某座殿宇的轮廓在黑暗中缓缓浮现,七具铠甲残影环绕着一座断裂的石碑,静默如石。

  她不知道那里等着什么。

  但她知道,第三日,她必入其中。第三日,风止沙凝。

  极西荒原的天穹低垂如铁幕,血霞褪成灰白,唯有那道幽暗入口兀自吞吐着阴冷气息,仿佛大地张开的喉——通向被时间掩埋的罪与誓。

  顾微尘立于门前,青蚨剑残刃收于袖中,左腕残脉上的暗金纹路仍在搏动,像一根嵌入骨血的引线,直通地心深处。

  她没有回头。

  陵不孤站在百步之外,剑穗“不孤”在无风之境微微摇曳,却未上前。

  他知道,这一关,她必须独行。

  焚誓之殿内,不见火光,唯有一片死寂的幽蓝。

  七具铠甲残影静立断碑四周,姿态各异,或执锤,或捧鼎,或单膝跪地似在铭刻,皆面向石碑,背对外来者。

  它们身上裂痕累累,金属早已锈蚀,可每一处断裂边缘都泛着微弱的金芒,像是拒绝腐朽的最后一丝执念。

  顾微尘缓步而入,足音未起,心神却已紧绷至极点。

  就在她踏上中央祭坛的刹那,玄冥子凭空浮现,白袍无风自动,拂尘横扫,符文如锁链般自地面腾起,缠绕她的四肢百骸。

  “你以为他们是忠魂?”他声音冷硬如铁,“他们是叛徒!妄图以凡匠之手修补天道裂痕,此乃逆命之举!天道有缺,只能顺流镇压,岂容篡改?”

  话音落,忘川阵启。

  无形之力碾压识海,记忆如潮水倒退——她看见自己在博物馆修复青铜樽的手,指尖颤抖;看见族人将她推入寒潭时冷漠的脸;看见第一夜独自蜷缩在柴房听着雨声默背《灵枢经》……那些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信念,正在被一点点剥离、模糊。

  但她忽然笑了。

  冷静、决绝,带着一丝近乎悲悯的讥诮。

  她反手割破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触及残脉节点的瞬间,引爆体内沉寂已久的煞纹之力。

  剧痛如雷贯脑,经络寸裂,仿佛有千万根钢针自内脏刺出。

  可也正是这痛,撕开了幻阵一角——她看见了真相的缝隙。

  “你们删了碑文,”她咬牙嘶声道,声音破碎却清晰,“可改不了器物的记忆。”

  她扬手一振,玄鳞甲碎片迎风展开,古旧的甲面竟浮现出一行残句,金光流转,似由无数细小符钉拼接而成:

  “以身为引,弥天之隙。”

  七个字,重若千钧。

  玄冥子瞳孔骤缩。

  那是补天盟约的核心誓词,早在千年前就被彻底抹除,连典籍灰烬都不曾留下痕迹。

  可它为何会烙印在一具残甲之上?

  顾微尘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她盘膝坐于断碑之前,取出最后一片原心玉晶屑,置于碑前凹槽之中。

  指尖轻颤,却稳如磐石。

  “我非求证大道,”她低声启诀,声音几近呢喃,“我只是……修该修之物。”

  刹那间,整座魔渊轰鸣震颤。

  地底深处,无数金丝脉络骤然亮起,纵横交错,贯穿岩层,宛如巨匠执笔织网,勾连天地经纬。

  灯影童从她眉心血玉中飞出,化作一点温润灯火,轻轻坠入断碑裂缝。

  嗡——

  一声悠远的共鸣响彻深渊。

  断碑剧烈震动,尘埃剥落,三字残文缓缓浮现,每一个笔画都像是用生命刻下:

  修……天……者……

  与此同时,青痕自虚空中凝聚,灵童形态消散,化作滚滚文字流涌入她识海——断章残卷、失落口诀、匠门密语……如江河倒灌,几乎要撑裂她的神魂。

  而在碑底最深的阴影里,一只枯槁的手缓缓松开了紧握千年的锈斧。

  那只手布满裂痕,指甲尽失,指节僵直,却一点一点,抬了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守界遗灵,终于有人肯抬头。

  目光穿过千年尘埃,落在那个满身血痕、背负图腾的女子身上。

  低语如风,自幽冥深处响起:

  “恭迎……续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