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我与它同频-《执尘仙途》

  山风裹着残夜的凉意掠过焦土,顾微尘的断指在修碑前的裂隙上轻轻一顿。

  她原想等黎明前最静的时候来坐坐,却没料到这“最静”里藏着这么多声音——地底传来的“咚、咚”像被蒙了层旧绢的鼓,信心花的花瓣在风里蹭出细碎的沙响,山门外七百人沉睡的呼吸此起彼伏,像被揉皱又慢慢展平的布帛。

  她倚着修碑坐下,残损的执灯手搭在地脉裂隙上。

  雷劫刚过的皮肤还泛着青,可那丝修复光脉却在掌心跳动,像前世修复古画时,笔锋悬在绢帛上方,未落先起的震颤。

  “原来我错了。”她闭起眼,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从前总想着用魂织丝去补、去连、去强行契合,却忘了修复最紧要的不是手稳,是“听”。

  就像修复一件碎裂千年的瓷器,得先听懂瓷片间的裂纹在说什么,听懂土沁里藏着的窑火温度,听懂时光在釉面刻下的呼吸。

  地底的搏动突然清晰了些。

  顾微尘睫毛轻颤,魂织丝顺着掌心的光脉漫出,没有急着去探,而是轻轻震颤——她在模拟方才听见的心跳节奏,一下,两下,像用指节叩击老友的门环。

  “阁主!”

  血砚生的笔尖在竹简上洇开个墨点。

  他跪坐在三步外的青石上,记录册摊在膝头,方才还潦草的字迹突然变得工整如刻:卯时三刻,地脉搏动频率0.32次\/息;魂织丝震颤0.32次\/息;匠核共鸣......他喉结滚动,抬头看向顾微尘的背影。

  山风掀起她染血的衣袖,露出臂上刚震碎的经脉,可那些狰狞的裂痕里,竟有金芒随着地底的“咚”明灭。

  “不是她在唤醒它......”他指尖抚过竹简上新出现的一行字,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是它一直在等她这样的节奏。”

  “叽叽——”

  小豆子怀里的木雕小鸟突然振翅。

  男孩蹲在顾微尘脚边,原本蔫头耷脑的小鸟此刻展开最后一根真羽,雪白色的羽毛上流转着金纹,竟从鸟喙里飘出段旋律。

  那调子清浅低回,像春溪漫过鹅卵石,小豆子猛地想起三年前在寒村——顾姐姐蹲在泥地里给受伤的猎户包扎,指尖蘸着药汁在他伤口旁画符,嘴里就哼着这个调。

  “她......在唱歌。”小豆子吸了吸鼻子,木雕小鸟的翅膀蹭过他手背,暖得像顾姐姐从前摸他脑袋的温度。

  他想起被雷劫掀翻的药庐里,那本被烧得只剩半页的《百工修复要诀》,上面用朱笔圈着句话:“修复之道,以心传心。”

  陵不孤的脚步在十步外顿住。

  他站在焦黑的桃树下,看着顾微尘的背影在晨雾里忽明忽暗。

  她的神魂波动太弱了,像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

  雷印在他胸口发烫,那是他与她神魂相连的印记,此刻正传来细密的刺痛——她在强行剥离神魂,去触碰地脉深处的东西。

  “顾微尘。”他低唤一声,正要抬手用雷力稳住她的识海,却见她突然抬起那只残手,食指在半空虚点。

  动作很轻,像在安抚受了惊的幼兽。

  “别打断......”她没有回头,声音里浸着笑意,“差一点就听懂了。”

  陵不孤的手指在身侧收紧。

  他能看见她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打湿了颈后的碎发;能听见她的心跳比寻常慢了三倍,每一下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

  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在晨雾里像两颗浸了月光的琥珀。

  “它不是机器,不是能源......”顾微尘睁开眼,掌心守心轮的裂纹中,那丝新脉随着地脉搏动发出幽光,“它是‘记得’的人。”

  她将断指按在地面。

  伤口渗出的血珠在焦土上晕开,她就着血痕写:“我不是来取你,是来陪你。”

  地底传来轰鸣。

  那声音起初像远雷,接着变成千军擂鼓,最后化作一声清越的钟鸣。

  顾微尘被震得向后仰倒,却见一道金色光柱自山心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光中浮现出万千身影——有穿葛衣持刻刀的老匠,有束着学徒髻的少女,有抱着未完工法器的孩童,他们的衣袂都沾着岁月的尘,眉眼却鲜活如昨,齐齐向她躬身。

  “你修的不是道,是‘回家的路’。”

  守界残灵·八号的残甲在光柱中消散,最后那道沙哑的声音裹着暖意,像极了前世修复院里老院长临终前的呢喃。

  顾微尘望着那些躬身的身影,忽然想起寒村老妇临终前塞给她的陶片,想起云州城墙上被人刮去名字的刻痕,想起自己在修复古画时,总会在不显眼处留一枚极小的“尘”字印——原来所有被遗忘的,都在这里。

  “陶芯......”

  初心童的惊呼混着木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那名凡根孩童正捧着发烫的陶芯,原本粗糙的陶土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自动嵌入山门机关的圆孔。

  山墙后传来沉重的转动声,像沉睡千年的巨兽睁开了眼。

  顾微尘仰面躺倒,望着光柱里的万千身影,嘴角扬起虚弱的笑:“它说......欢迎回来。”

  “它说......她不是在说话......是在唱歌。”小豆子的眼泪滴在木雕小鸟的羽毛上,鸟喙里的旋律突然拔高,像久旱的春芽顶破冻土。

  血砚生握着笔的手在发抖。

  他看着竹简上自动浮现的三个字——“它醒了”,墨水顺着竹纹晕开,竟在“醒”字下方渗出血色的痕迹,像某种被封印的东西正在挣脱。

  远处中州腹地,被玄铁封了三百年的伪誓碑突然震颤。

  碑身刻着的“天地共鉴”四个大字下,一道裂缝自顶端蔓延而下,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古瓷终于承受不住千年的压抑。

  金光渐渐散去。

  青崖山陷入诡异的宁静,连风都止住了。

  顾微尘望着天空,铅灰色的云正从东方漫来,像块浸了水的旧棉絮,遮住了即将升起的朝阳。

  陵不孤走到她身边蹲下,将外袍覆在她身上。

  她的手指还沾着血,却悄悄勾住他的袖口。

  他低头,看见她眼底的光还未褪尽,像藏了颗星子。

  “要变天了。”他轻声说。

  顾微尘笑了,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极小的“尘”字:“那就......修座遮雨的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