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坏掉的才是真-《执尘仙途》

  水晶心脏的震颤透过灯壁传来,震得顾微尘掌心发麻。

  她望着那道渗着金光的裂纹,忽然想起前世修复唐代陶俑时,曾在暗纹里发现半枚模糊的指纹——当时所有人都断定是烧造瑕疵,唯有她坚持那是匠人留下的印记。

  此刻,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与她的脉搏共振,像极了陶俑里那枚指纹,在千年后终于触到了懂得解读它的温度。

  “那些记忆溢出、灯焰变黑……”她喉咙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根本不是系统崩溃。是它在求救。”

  “什么?”血砚生的《逆信录》“啪”地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指尖却不住发抖,“我们一直把异常当错误……可也许,坏掉的才是真的。”他抬头时眼眶发红,墨迹在他袖口洇开,像朵扭曲的花,“就像我抄录的那些‘谬误’,原来都是真话。”

  陵不孤的剑突然出鞘,寒光在顾微尘眼前一闪。

  她本能要躲,却见他反手割开自己手腕。

  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滴落,在地面绘出暗红的符纹。

  “断契符。”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盖过了通道外逼近的脚步声,“旧体系靠吞噬地脉生机维持,我要切断这条链。”

  顾微尘抓住他的手腕:“会反噬!你命格……”

  “命格?”他低头看她,眉骨处的血珠落进她发间,“我活了三百年,被骂了三百年灾星。”他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这次,就让我真当回灾星——把压在匠核上的破规矩,全烧了。”

  符纹突然亮起刺目红光,陵不孤的身体晃了晃,额角青筋暴起。

  顾微尘看见他腕间的血不是往下流,而是逆着血管往符纹里钻,像有什么在贪婪吮吸。

  天际传来裂帛般的声响,三具裹着金袍的尸体从通道顶端坠落,落地时连骨头都没剩,只余三堆细灰。

  “成了。”陵不孤踉跄着撞进她怀里,声音闷在她肩窝,“伪誓网络断了……他们再也不能用‘完美’绑架匠核。”

  顾微尘刚要扶他坐下,余光瞥见小豆子。

  那孩子正踮着脚,把她给的陶片轻轻放进信心花的花心。

  透明的花瓣突然泛起涟漪,像有人往水面投了颗石子。

  “姐姐你看!”小豆子兴奋得直蹦,沾着血渍的手指指向花芯,“花瓣里有画!”

  顾微尘凑过去。

  淡紫色的花瓣展开如瞳,映出的画面让她呼吸一滞——穿葛衣的匠人在窑前捶打陶土,每一下都念着“土生金,金生水”;戴斗笠的女子蹲在溪边,把刻着名字的木牌拆成“山”“月”“安”三个字,混进洗衣时哼的民谣;白发老者将半块玉璋埋进菜畦,边埋边说:“等后世的手艺人挖到,就知道我们没认输。”

  “他们没消失。”血砚生捡起《逆信录》,蘸着自己的血在扉页写下“坏典”二字,墨迹未干便渗进纸里,“只是把名字拆成了烟火气,藏在人间。”

  水晶心脏的金光更盛了,裂纹里渗出的金液在灯壁上凝出细小的手印——全是残缺的,缺一根手指的,少半道掌纹的,像极了顾微尘修复过的所有古物。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被强行补全的灵魂会有麻木的空洞——完美的容器装不下真实的魂灵。

  她摸出那枚缺角铃铛,锈蚀早已被她用细刀剔除,缺口处还留着前世修文物时不小心划的小疤。

  “老教授说,修复不是补全。”她望着水晶心脏里的执灯人,他的嘴唇还保持着“终于”的口型,“是让它能重新站在本该站的位置上。”

  陵不孤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做第一个修不好的执灯人。”她冲他笑,笑容里带着前世站在文物修复台前的笃定,“他们要完美容器,我偏要当裂缝。”

  她举起铃铛,朝自己眉心砸去。

  疼痛像炸开的烟花,鲜血顺着鼻梁滴在铃铛缺角处,又顺着裂纹流进灯座。

  灯座上千年累积的残缺手印突然泛起红光,每道裂痕都像活了过来,追着她的血线攀爬。

  九重莲纹次第亮起,不再是刺目的金,也不是阴鸷的黑,而是带着岁月包浆的温润青灰,像极了她修复过最久的那尊宋代青瓷观音。

  灯焰复燃了。

  不是吞噬灵魂的黑火,不是彰显权威的金光,而是一簇乳白色的小火苗,比烛火还弱,却带着恒温灯般的温暖。

  顾微尘伸手去碰,火苗舔了舔她指尖,像只撒娇的猫。

  空气中响起一声叹息,像春风吹过千年尘封的窗棂,带着潮湿的土腥气和松烟墨的味道。

  小豆子突然咯咯笑起来,指着信心花:“姐姐看!花苞开了!”

  那朵透明花苞正缓缓绽开,花瓣薄得能看见脉络。

  最中央坐着个拇指高的小人,穿葛衣,戴斗笠,手里握着刻刀,正专注地修补一只微型陶罐。

  陶罐缺了块口,小人用刻刀挑着金粉往缺口里填,动作熟稔得像是做了千万遍。

  它忽然抬头,朝他们眨了眨眼。

  顾微尘眼眶一热。

  她想起前世修复最后一件文物时,老教授拍着她的肩说:“小顾啊,真正的修复,是让古物活过来,替古人再活一遍。”此刻这小人,大概就是活过来的匠人魂灵吧?

  “咔嚓——”

  极轻的碎裂声从头顶传来。

  顾微尘抬头,只见乳白色火苗燃起的瞬间,整座匠核内壁浮现出蛛网状的细纹,像是什么古老的封印正在裂开。

  陵不孤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血还在顺着他腕间的符纹往外渗,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轻松:“要变天了。”

  小豆子把信心花举得老高,透明花瓣上的历史画面还在流动。

  血砚生蹲在地上,用《坏典》接住一滴从灯座上滴落的金液,墨迹在金液里晕开,写着“坏,非毁也,存真也”。

  水晶心脏里的执灯人终于闭上了眼,嘴角带着释然的笑。

  顾微尘摸了摸自己眉心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只留道浅浅的疤——像道永远不会愈合的裂缝。

  通道外的脚步声更近了,这次不是追杀,而是带着犹豫的叩门声。

  有人在外面喊:“里面的人……可需要帮忙?”

  顾微尘望着那簇乳白色的火苗,忽然觉得,所谓新道统,大概就藏在这道疤里,藏在这簇不完美的火苗里,藏在小豆子怀里那朵映着烟火人间的信心花里。

  而匠核内壁的裂痕还在蔓延,像双看不见的手,正缓缓推开一扇尘封千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