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她锄出了一条道来-《执尘仙途》

  光柱散去已是第三日。

  那曾被秽气侵蚀得寸草不生的百亩灵田,此刻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漆黑如墨、板结如铁的死土,尽数化作了疏松肥沃的深褐色,散发着令人心醉的生机。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田垄之间,竟已有点点新绿破土而出,细看之下,竟是数株品相不凡的灵药幼苗,叶片上露珠滚滚,灵气盎然。

  顾微尘静立于田心,双目微阖。

  体内那曾被视为废物的伪经脉,此刻正温润地流转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不似灵力那般霸道,却绵长而坚韧,与脚下的大地隐隐共鸣。

  她的识海从未如此清明,仿佛被一场甘霖彻底洗涤过。

  她缓缓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了那枚断裂的玉簪。

  簪尖依旧锋利,映着她的倒影。

  指尖在另一端的断口上轻轻一划,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带着她独有的气息。

  她蹲下身,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株净心莲粗壮的根茎旁,一丝不苟地刻下了最后一道符文。

  那符文诡异而古朴,并非任何已知的攻击或防御阵纹,它更像是一个钥匙,一个引子。

  当最后一笔落下,“心渡逆纹”彻底完成。

  嗡——

  一声并非来自空气,而是源自地底深处的震颤,瞬间传遍了整片灵田。

  这震动极其轻微,寻常修士或许毫无察觉,但对于此刻与大地紧密相连的顾微尘而言,却清晰如九面沉睡了千年的古钟,被同时叩响了第一声。

  沉闷,悠远,带着唤醒万物的力量。

  悬于她肩侧的青蚨剑发出一声低微的剑鸣,剑灵的声音直接在她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脉已活,契未全。”

  契约未全?

  顾微尘心头一动,还未及细想,一股冰冷肃杀的气息便如潮水般从灵田的入口处席卷而来。

  “大胆顾微尘!竟敢私启地脉,扰乱宗门气运,还不速速跪下受缚!”

  一声怒喝如惊雷炸响,柳元化身着执法堂的玄色劲装,面色阴沉地立于田边的高台之上,身后数十名执法弟子手持法器,将整片灵田团团围住,气氛瞬间凝固。

  柳元化手中托着一方古印,正是他的得意法宝“五雷印”。

  印身之上电光闪烁,雷蛇游走,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然而,那雷光虽盛,却明显后继无力,闪烁不定,迟迟未能真正催发。

  柳元化的脸色在雷光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握着法印的手,指节甚至有些微微发颤。

  前日被那净心莲光华反噬的内伤,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重。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被断定为灵根尽毁的废物,一个只能清扫秽土的杂役,竟凭一己之力,用那匪夷所思的“修器”手段,让一片绝地起死回生。

  这彻底动摇了他根深蒂固的“灵根为本”的修炼信仰,一种源于未知的恐惧,正悄然侵蚀着他的道心。

  “你可知罪?”柳元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气血,冷声质问,试图用威压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然而,顾微尘既没有跪下,也没有辩解。

  她只是平静地站起身,将那枚沾着血迹的断簪,轻轻插入身旁的田埂之中。

  这个动作,仿佛不是在面对审判,而是在宣告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所有权。

  “柳师叔,”她的声音清冷而平稳,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我未引脉,我只是……修好了它。你若不信,可让测灵台再照一次。”

  此言一出,柳元化身后的弟子们一片哗然。

  修复地脉?

  这是何等狂妄之言!

  地脉乃天地生成,宗门之基,岂是人力可以修复的?

  柳元化面色铁青,正要怒斥她妖言惑众,一个沉稳的声音却从人群后方传来。

  “既有争议,一测便知。”

  众人回头,只见一名身着监察司服饰的青年缓步走出,他面容方正,眼神锐利如鹰,手中托着一枚古朴的令牌。

  令牌之上,两个古篆字“察实”正散发着淡淡的清光。

  “是监察司的裴元礼师兄!”有人低声惊呼。

  监察司独立于各堂口之外,只对宗主负责,有监察宗门内外一切事务之权。

  裴元礼的出现,让柳元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裴元礼对柳元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扬声道:“依宗门律法,凡有异动,当察明实情,再行论处。执法堂,启测灵台!”

  柳元化骑虎难下,只得咬牙挥手。

  几名执法弟子立刻催动法诀,不远处一座沉寂的高台被激活,一道粗大的光柱冲天而起,随即弯折而下,如探照灯般精准地笼罩住顾微尘所在的这百亩灵田。

  光柱之下,一切虚妄无所遁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着光柱笼罩的地面。

  初时,并无异样。

  但几个呼吸之后,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了!

  只见褐色的土地仿佛变成了透明的琉璃,地底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九道原本黯淡断裂的纹路,此刻正环绕排列,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灵光。

  而在九道灵纹的中央,一条更加粗壮、更加深邃的幽蓝色主脉,贯通南北,宛如一条沉睡的巨龙,缓缓搏动!

  “天啊!是……是纹识脉络!三百年前被老祖亲手封印的那条主脉!”一名年长的杂役失声惊叫,手中的扫帚“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惊呼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巨浪。

  围观的杂役弟子们彻底沸腾了!

  有人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扫帚,却骇然发现,那原本平平无奇的凡木帚柄,在测灵台的光芒和地脉气息的交感下,竟也泛起了一层微弱的灵光!

  “我的……我的扫帚也亮了!”

  “这片地的灵气……好浓郁!”

  裴元礼眼神一凝,死死盯着那道幽蓝色的主脉,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声音沉稳而洪亮地宣布:“测灵台所示,此地地脉九重灵纹归位,主脉重光,灵气由乱反正,非但无过,反有大功!依宗门‘兴利除弊’律,杂役弟子顾微尘,即刻晋升为内门候补,赐独立洞府,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理由行刁难之事!”

  柳元化如遭雷击,面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紫,一口逆血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证据确凿,监察司当场裁决,他再无任何反驳的余地。

  他怨毒地剜了顾微尘一眼,拂袖而去,那背影,竟带着几分狼狈。

  当夜,月色清冷。

  顾微尘盘坐在田边的茅屋前,静静感受着体内与地脉共鸣的力量。

  一阵轻微的拐杖拄地声由远及近,那个总是赤着脚的周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张泛黄残破的纸片递了过来,正是《地脉志》的最后一页。

  纸片上,赫然绘制着一幅完整的“断碑阵”全图,九座石碑的方位、大小、形态,清晰无比。

  而在图纸的角落,还有一行用血写成的小字:“九碑归位,匠门重开”。

  “当年那个匠人,”赤脚周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从古老的岁月里传来,“就是在这片田里……把自己炼进了地脉。”

  顾微尘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他。

  赤脚周却只是摇了摇头,转身,拄着拐杖,消失在夜色中。

  顾微尘低头,凝视着手中的残图,忽然间,她体内的伪经脉中,一股灵流不受控制地异动起来——那不是她主动牵引的灵气,而是脚下的大地,那条苏醒的“纹识脉络”,在主动呼应她!

  在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所谓的“伪经脉”,根本不是什么修炼的歧途,它本身就是一把钥匙,一个媒介!

  是上古匠门用以承接“心渡阵”,与天地脉络融为一体的“活引”!

  那个匠人将自己炼入地脉,而她,则以己身为器,成为了这地脉新的“契约者”。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

  她快步回到茅屋,取出那本记录了她无数次清扫任务的册子,将之前拓印下来的九片石碑拓本并列排开。

  她走到田边,取了一捧被地脉灵气浸润过的静心泥,以指尖微弱的地脉流光调和,然后回到册页前,开始绘制。

  她的笔尖,就是她的手指。

  她的墨,就是混合了地脉气息的灵泥。

  她所绘制的,正是那幅名为“归藏九枢图”的阵图。

  随着最后一划落下,整本册页无风自燃,瞬间化为飞灰。

  但在那升腾的灰烬之中,一道虚影却缓缓浮现。

  轰隆隆……

  大地再次震动,这一次,比白日里更加剧烈。

  九座深埋地下的残破石碑,竟在无人催动的情况下,缓缓从土地中升起!

  它们按照“归藏九枢图”的方位,排列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将整片灵田笼罩其中。

  下一刻,九座石碑同时亮起,九道光芒汇聚于圆环中央,猛地冲天而起,形成一道粗壮无比的幽蓝色光柱,撕裂夜幕,笔直地指向内门深处那片终年被云雾笼罩的禁地——藏经阁!

  青蚨剑“铮”地一声自行出鞘,剑身剧烈震颤,剑尖遥遥指向那光柱的尽头。

  剑灵的声音急切而清晰地响起:“……门,在阁下。”

  顾微尘抬头,望着那道通天彻地的光柱,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青蚨剑冰冷的剑身,低声呢喃,仿佛在对一个久别的故人许下承诺。

  “陵,别怕,我很快……就能找到修复你的东西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动,已化作一道残影,循着那光柱指引的方向,向内门禁地疾驰而去。

  那座古老而神秘的藏经阁,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光柱没入阁顶,便消失无踪,四周重归寂静,只剩下她踏上第一级石阶时,衣袂带起的微风。

  就在她的脚尖即将踏上第二级台阶的瞬间,一道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划破了寂静。